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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号事件
 作者:姜宇打开姜宇的博客  人气: 3769  发表于: 03年11月17日21点4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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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号事件


朔风飞扬,发出凄厉的呼啸,在江面上萦绕,似是久久不愿离去,转瞬又抵折迂回,往正在码头边等着上船的人群袭来。霎时,面向寒风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捂紧了领口,低埋着头,或者干脆蹲下身子,以抵抗这江边肆虐的像刀子一样的寒风。
吴天柱站在人群里,心情阴暗得如同这腊月里的天空。半个月来,天空中没有一丝阳光,连躲在云层里晃个脸的样子也不曾作出。吴天柱今年二十九岁了,在家乡,像他这个岁数的同龄人儿女早已活蹦乱跳,而他始终咬紧牙关不松口,任凭来劝的三姑六婆磨破了嘴皮子,只有一句话,“先立业后成家。”二十岁那阵子,他这么说父母也认了,毕竟还年轻,这个在镇上中学曾被老师认为本校唯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儿子毕竟在四乡八邻的眼里是个有前途的人物。可现在,他已经快三十了呀。
二十岁那年吴天柱养起了鸭子,半年之后就转手给了一个亲戚,原因是费时费力,短期内赚不了钱,这一不亏不赚的方式几乎成了吴天柱八年大好青春年华创业的标志:他搞过发明,虽没申请上专利,但适合冬天坐在床上看书的可伸缩书架被他一个城里同学的父亲看中,卖了四十块钱,这又耗费了小吴半年时光。后来他终于深切地认识到没有科技含量的发明都是赚不上钱的,但他能发明什么有科技含量的东西呢?于是小吴把兴趣转向艺术方面,没日没夜地练字,一段时间,家中所有的旧书旧报纸,乃至墙上,全是他龙飞凤舞的涂鸦。一年之后,小吴又失望了,一封封从外地寄回来的信中无不要求他先寄上一笔钱,然后其作品才可被选入某某作品集,如要获奖,自然需再寄上一笔。这些信让小吴从艺术的泥沼中及时地爬出来,到那年年底,小吴在集市上摆了一个摊,写起对联来了。乡亲们看懵了,以前哪看过如此天马行空、蛇走游龙的字,那一年春节小吴赚了两千块钱。再后来小吴学过开车,做过小生意,甚至一度有过出家当和尚的念头,都是一年半载的事,没有一样能成功的。到了二十七岁那年,城市的版图迅速发展使小吴成了市化工厂的土地征用工。吴爸吴妈松了一口气,以为小吴这辈子就吃上了公家饭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化工厂两年之后效益急转日下,下岗自然先拿土地征用工开刀。小吴在家呆了不到一个月,心里突然涌起到外面闯闯的念头,他长这么大,从没出过远门,外面的世界怎样精彩也是从书上、电视上看来的,没有亲眼看过,这念头一起,立即像下了发酵粉似的在他心里膨胀开来,整日整夜想着将来城市的生活。
吴爸吴妈见小吴执意要走,心知阻拦不住,儿子年纪大了,脾气愈发倔,在家憋出什么病也未可知。这几年小吴的经历可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来形容,让他到大城市闯闯,闯出名堂自然好,闯不出来称早死了这条心,回家种田去,老老实实做人也能填饱肚子。
小吴伸手入怀,摸了摸母亲缝在棉袄里的一沓子钱,还在。他苦笑一声,自己这是怎么了,变得神经兮兮,从家里到码头虽说换了三趟车,又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也没必要这副德行呀,每隔半个小时左右就去摸摸那沓子钱在不在。这钱是他两年来在厂里工作的收入,出门前给父母留了三千,自己带了五千,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从来都是这样,他吴天柱做事就是有一股决绝的气概,认死理儿,认准一条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呜”汽笛一声长鸣,从前方河道转弯处一艘船渐渐驶过来,船身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小吴清晰地看到“明珠号”三个蓝色醒目的大字,在蓝色大字的下面,还有一排黄色的小字,“重庆——上海”。小吴明白,再过几天,自己就将踏上那个魂牵梦绕的繁华之地,那个曾经演绎过多少传奇故事的地方,一想到这儿,他的心不由自主剧烈地“怦怦”跳动起来。
随着人流上了船。一些只买了通铺票的旅客纷纷去找乘务员看看还有没有好的床位。小吴原本想在 通铺将就将就算了,可是钻进去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就上来了,实在受不了,不说和那些蓬首垢面、污秽不堪的人挤在一起,单是仓底那股无所不在的臭味就使人窒息。
小吴向上走去,准备打听一下有没四等舱,刚上扶梯,就被人叫住了。“喂,你是干什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威严。
小吴回头一看,是一位胖胖的船务员,看样子他是负责通铺的,刚才一直就坐在通铺门口的高凳子上。小吴陪着笑脸,“我去看看有没有床位。”
“刚上船时你怎么不说?不行,现在你不能上去。”
“为什么?刚上船哪知道通铺是这样子的,如果我早知道,肯定早换票了。”
“嘿!你小子还是第一次坐船吧,通铺的人不能随便到上层去,我们有规定的,知道么?”
“照你怎么说,这票是不能换了?”
“票是能换的,谁不想多赚些钱,空着反正空着,但是通铺的人就是不能到上层去。”
小吴简直气晕了,这是什么道理,不能上去又怎么能换票呢?这不是胖船务员在耍他么?这一刻他涨红了脸,呆在扶梯上不知所措,就这么下来吧,不甘心,想到几天时间都要睡通铺也受不了;而不管船务员的话冲上去又不敢。人家说了这是船上的规定。
胖子见他没反应,冲他招招手,说:“你这人脑袋不开窍,我可以上去呀,你给点服务费,我帮你去问问。”

躺在脏兮兮的床上,小吴还在为付给胖船务的那十块钱肉痛不已,那抵得上他半天的工资了。四等舱的票比通铺的贵了一倍多,毕竟是物有所值,心安理得的。那股溲味没有了,床上的被褥虽然也肮脏,但比通铺的厚实多了,而且,现在和他在一起的那几个人看上去也体面多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舱一共住四个人,年龄都不大。睡小吴对面的那两个人是一伙的,大约三十来岁,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听他们说话,是厂里跑业务的,临近年关,特别忙,此去上海讨一笔陈年旧帐。小吴的下铺是个黑瘦的汉子,和那两个业务员比起来明显少了一份世故,像没出过远门的样子,有着一颗好奇心,凝神听业务员的说话,说到什么新鲜事时,总会插上一两个问题。
小吴躺在床上,耳边听着那两个人天南地北地乱侃,渐渐的,一阵迷迷糊糊的睡意传来,正想闭上眼睛睡上一会儿时,一只手推了推他。原来是两个业务员中较年轻的一个,他扬着一张笑脸,说;“朋友,三缺一,来,凑个热闹吧。”小吴连忙摇头,出门前父母反复交待过,千万不能在路上与他人赌博,自己听乡邻们也说过好几次,这些玩意十有八九都是骗人的,有些人辛辛苦苦赚了一年的血汗钱,回家过年时给人骗得连路费也没了。
看着小吴一脸警觉的样子,那人笑了,说:“朋友,我叫陈先玮,是涪陵市天长公司的业务员,那位是赵志东,我的同事,你放心,我们都是本分人,一起打打牌只不过为了消磨时光,你别想歪了。”
黑瘦汉子站起来也劝小吴,“一起玩玩吧,没事,我不也是一个人,刚和这两位大哥认识,带点小彩头,就是晚上的晚饭,怎么样?”
小吴还是摇摇头,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小心点好,这黑脸看样子是一脸真诚,可谁能保证其中没有猫腻?
这时仍坐在床上的赵志东说:“算了算了,人家不玩还是别勉强吧,我们说说话,要不就三个人打牌。”
“不行。”看样子黑脸汉子生了一副倔脾气,“朋友,看来你也是涪陵人,你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林跃进,养鸭子的。”
小吴没什么反应,倒是赵志东和陈先玮喃喃自语:林跃进,怪熟的。
“我在涪陵的中南东路开了一家烤鸭店,名字就叫跃进烤鸭店。”
“啊呀!”这一声喊得奇响,这场的人都怔住了,只见赵志东的双眼直盯着林跃进,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原来你就是那个养鸭大王。”
“是呀!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不到今天遇到名人了,十年前,你可是个大红人,市劳动模范,我刚从学校毕业那会儿,报纸上天天号召广大青年向你学习呢!”
“那都是陈年烂芝麻的旧事了,提它干吗?”林跃进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对小吴说:“这样吧,小兄弟,三生修得同船渡,也算我们有缘,今天你如果输了算我的,不要你出一分钱,怎么样?给个面子。”
说到这份上,小吴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反正是不是养鸭大王他不知道,凭他现在对林跃进这个人的印象,可以概括为这么几点:死硬脾气,穿着老土,为人比较豪爽。
玩的是本地流行的“标”牌。出乎意料的是小吴的手气极好,一下子就赢了五十块钱,这在他以往的打牌经历中是很少见的,在家乡,他可是有名的“十赌九输”。有了五十块钱保底,小吴的心情放松不少,可以采取保守的打法,轻易不出手“标”牌,赢也赢得少,输也输得少,总之,账面保持正数就行了,反倒是陈先玮和赵志东连连失误,两个小时下来,已输了上百块了。这两位的牌品也不错,输了钱仍是谈笑风生,毫不在意。小吴想起以前在厂里上班的时候和那些工友打牌,输了几块钱个个都是吹胡子瞪眼睛,仿佛家破人亡似的,往往心里惦记好几天。看看他们三个人,陈先玮赵志东风度翩翩、衣着光鲜,走南闯北多年,见识广,路子宽。林跃进是养鸭大王,更算是有钱人。想到这儿,小吴顿时心生结交之意,若是和他们交上朋友,以后自己在外面闯就轻松多了。想到这儿,言谈之间便亲热多了,林哥、陈哥、赵哥的乱叫。大家见他笑逐颜开的和刚才判若两人,只当是赢了钱高兴。
牌桌上四个人进一步地交流了彼此的情况。赵陈两位在一家食品公司跑业务,年底到了,此番两人去上海要一笔陈年旧债。林跃进则称自己去上海为老婆买一件珠宝。
小吴听得心里酸酸的,心想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买一样东西大老远的跑上海去,想想自己,人跟人真是不能比。
陈先玮问:“买珠宝干吗非要到上海,我们这儿没得卖么?”
林跃进说:“我老婆看她一个朋友戴的项链,叫什么白金鸳鸯锁,在上海一家商店买的,我老婆喜欢得不得了,非要我给她买一个,今年又是我们结婚十周年,我想跑一趟就跑一趟吧,我也很长时间没出过远门了,男人么,辛苦一点无所谓,最主要的是老婆开心就行了。”
小吴说:“看来你对你老婆还是蛮不错的,你老婆真有福气。”
林跃进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脸上却笑开了花。
赵志东和陈先玮对望了一眼,赵志东说:“林先生,这一趟跑得真是冤枉,你说的白金鸳鸯锁在重庆就有,一年前我们俩还各买了一对送朋友。”
林跃进一愣,苦笑说:“是吗?”
陈先玮说:“在重庆百货大楼,而且价钱肯定比上海便宜,今晚十点左右船就到下个站点,你也不用这么大老远的跑上海去了。”
林跃进高兴地说:“谢谢,我们真是有缘啊,来,来,抽支烟。”说完掏出一包烟,散了一圈。
小吴紧接着说:“你刚才不是说了,三生修得同船渡么。”
四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陈先玮把牌理好,收回牌盒里去,然后再放到袋子里。双手一挥。“走,吃饭去。”他说。

这是一个分为两进的餐厅,外面摆着大餐桌,凳子也东倒西歪的,卫生极差,地板上满是油渍,餐厅里挤满了人,乱哄哄的。在餐厅东头有一个通道用帷幔隔着,上方写着“雅座”两个字。雅座的格式仿佛是一节火车车厢,中间有个过道,两旁格成四个人的座位,卫生条件也比外面好多了。
他们在车厢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陈先玮点了几样菜,四个人一边抽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男一女,男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皮白净,三十出头的模样,女的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身材高挑,身穿一件呢绒大衣,一路过来吸引了不少目光。等到他们渐渐走近,小吴才遗憾地发觉她脸上长了几块小雀斑,雅座里的座位基本上都满了,一番巡视之后,他们在小吴的对面坐下来。
眼镜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双手四下摸了摸,脸作惊疑状,缓缓将烟取下,搁在桌角,他抬头看了看边上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忘了带火。雀斑点完菜,见他这副模样,似乎颇觉好笑,她俯过身朝小吴喊道:“朋友,借个火。”
小吴将打火机递过去,也觉得这个眼镜挺有趣的,像个娘们似的,雀斑反而大大方方的。菜上来了,他们另要了一瓶白酒,四个人匀分了。林跃进说:“这一次真是巧,碰上了两位,要不然大老远的跑上海去,多不划算,说句实话,我也是给老婆缠得没办法了才出这趟门的,就要过年了,养鸭场正忙着呢。”
陈先玮打趣说:“看来林先生也是一位‘气管炎’呀!”
这话说得林跃进挺尴尬,忙说:“话……话不能这么说。”
赵志东说:“别不好意思了,‘气管炎’也是一种福气吗!小吴,你说是不是?”
小吴说:“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我还没结婚呢。”
林跃进大发感慨:“小兄弟,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找个女朋友,在乡下,像你这样的年纪小孩都大了。”林跃进满脸通红,脖子也红了,青筋暴涨,说出来的话都能闻得出一股酒味。
小吴嘴上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又是一阵酸溜溜,心想我如果能娶个漂亮老婆,也不用腊月里出门闯世界了。
林跃进双手在空中挥舞,不停地做着手势,越说越有劲:“我的老婆可不是吹的,百里挑一的美女,想当年有多少人追她,你们猜猜看?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根本数不过来!可最终还是让我追到手了,想当年我也不是一般的人,你们别看我人长得不怎么样,我当年可是市级劳模,市委书记亲自给我戴的红花,电视新闻里一连播了好几天呢,我的养鸭场,连省里的领导都下来参观过,市里还号召……号召……”林跃进许是太兴奋,说到这儿舌头都大了,一连几个号召下面的话都没说出来。
陈先玮替他接下去:“号召广大青年向你学习。”
“对,对对,向我学习,唉,无限风光在险峰,那可是我的黄金岁月呀!”林跃进的语气一转,“后来就不行了,做生意的门路越来越多,我有几个朋友,办厂的办厂,炒股票的炒股票,现在那一个不是腰缠万贯,我小小一个养鸭场,再加一爿店面,根本没法跟别人比。”
陈先玮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混到你这份上算不错了,在座的四个人,就数你是老板,像我们,都是替别人打工的,是吧,小吴。”
小吴连忙点头,心中更是羞愧的要命,他连一份工也打不上。
赵志东见酒喝得差不多了,四个人又谈得高兴,招招手叫服务员再拿几瓶啤酒过来。小吴忙说自己不行了,不能再喝了,几两白酒下去,他确实有点晕头转向。赵志东说:“白的喝了再喝啤的,那是冬天喝酒的门道,有劲,不要多,每人一瓶怎样?”
小吴一再推辞,说自己真的不行了。赵志东见小吴这样,也就不再勉强。这时林跃进也说自己不行了。陈先玮说:“不行,你是老大哥,总不能我们喝酒你干坐着吧,无论怎样也得陪我们来点。”
酒喝到这份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各人的底。林跃进确实差不多了,刚才说话时就有点控制不住,赵志东的脸上只有一抹酡红,他肯定还能喝不少,陈先玮的脸越喝越青,简直是高深莫测,而自己,小吴想,虽然再喝一瓶没问题,但还是适可而止吧,毕竟这是在旅途中。
服务员提着三瓶啤酒放到桌上,“十五块”,她冷冷地说。陈先玮挥挥手,让她先回去,“钱等一下给你。”
“不行,我们船上一向是先给钱的,到时候你们耍赖怎么办?”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像是耍赖的人么?”
“谁知道呢?”服务员扎着一条小辫子,头一歪,小辫子跷到天上去了。
“算了,算了,给钱算了。”赵志东在一边劝着,一边往兜里掏钱。
“不行。”陈先玮一把按住赵志东的手,看来他真是动气了,“先把话说清楚,这船上的服务员越来越不像话了,去,把你们领导叫来,哪有骂客人的道理。”
“对不起,我没空。”小辫子提起三瓶啤酒,转身就走。
“混蛋,妈的逼。”陈先玮显然气极了,在大家面前失了面子,又拿她没办法,一冲动,脏话就来了。
“你说谁呢?”小辫子听到陈先玮骂她,立即停下来,抬起一只手指着陈先玮,由于手上提着一瓶啤酒,样子看上去就像武打片里决斗的场面。
“说谁谁心里有数。”陈先玮的口气丝毫不软。他量她也不敢拿啤酒瓶砸他。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吵架的雀斑过来拉开小辫子,她劝道:“小妹子,别这样,大家都是出门人……”
话未说完,小辫子就冲陈先玮嚷嚷道:“有种你等着。”她走到柜台边将酒一放,急匆匆出去了。
赵志东埋怨陈先玮没事找事,“船上的人都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们较什么劲?这下好,惹出事了。”陈先玮仍然一肚子气:“怕什么,又没打她,正好向她们领导反应反应情况。”
林跃进说:“就应该这样,这船上的服务也太不像话了,我早就看不顺眼。”小吴听林跃进这么说,本想劝陈先玮息事宁人的话也缩回肚子里,倒是另一张桌子的雀斑又劝了陈先玮几句。
过一会儿,只见门帘一撩,小辫子冲了进来,她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原来就是勒索了小吴十块钱的胖船务,只见他气势汹汹,双眼圆睁,嘴里不停地喊:“哪个,哪个。”
“就是他。”小辫子走到陈先玮的面前,伸手一指,几乎戳到他的鼻梁上。
“你!给我出来!”胖船务拽住陈先玮的领带,厉声喝道。其样子就差一拳打过去了。边上的几个人连忙劝道别乱来,有话好好说。陈先玮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问道:“你这样拽着我干吗?我又不会跑。”
“跑,我还就怕你不跑了,你能跑哪去?跑得出这舱,跑得到岸上去么?走!到别处说话去。”胖船务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陈先玮的领带就走,看来他真是在气头上,说话也语无伦次的。
领带一勒紧,陈先玮不由自主地弯下头,跟着胖船务走了几步,这下他急了,双手使劲扳住胖船务的腕子,嘴里喊出来的话也嘶哑了:“干吗呀,凭什么跟你走?快放手!”
陈先玮的劲不如胖船务大,又被勒着脖子,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他们的样子很滑稽,就像在乡下人们经常看到的拉牛,就差一个人在陈先玮后边推了。两个人慢慢接近门帘,再往前就要出“雅座”。林跃进看看不对劲,他冲过去一把拉住陈先玮,嘴里仍劝着:“算了,算了。”反倒是赵志东在一边犹豫不决,不知是像林跃进这么上去拉开他俩呢,还是和普通乘客一样,只是在边上耍耍嘴皮子。
见林跃进冲上去了,小吴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他采取的是更为直接的方式,在陈先玮的颈间拨弄一阵,陈先玮的领带就解开了。胖船务只觉手中一轻,“蹬、蹬”退后几步,差点坐在地上,幸好小辫子就在他身后,危急之下扶了他一把。看到胖船务的狼狈相,乘客中有人发出轻微的笑声。可能正是这几声笑声真正触怒了胖船务,使他觉得伤了面子,他本来就是小辫子叫来为她治治陈先玮的,虽然他一上来就以恶狠狠的气势镇住了众人——像拉牛一样拉着陈先玮,可是双方僵持的时间太长了。在僵持之中他也没什么厉害的手段,比如拳打脚踢,破口大骂等等,这么一来他的同伙胆子就壮了,敢出来帮手,如今他们三对一,反倒自己差点跌倒成了笑话。胖船务越想越恼怒,他往前一冲,拳头对准陈先玮的胸口就砸下去。
陈先玮猝不及防,身子一偏,这一拳打在了肩膀。陈先玮也不是好惹的,刚才两人纠缠在一起,彼此的实力看不出来,一动上手情况就不一样了。挨了一拳后,陈先玮反应极快,马上右手一拳就打过去了,正中胖船务的胸口。
大家一看不好,有几个胆大的还留在这儿看热闹,胆子小的已经顺着墙角溜了,连小辫子也花容失色,劝他们别动手。
挨了一拳后,胖船务不由愣了几秒钟。小吴心想不好,别是打伤了吧,看胖船务的情形也是目光呆滞,神情委顿的样子。其实他这是气懵了,他在船上工作了四、五年,见得蛮横霸道的多了,哪一个不是给他治得服服贴贴,从没被人伤过半根毫毛,这回却被人打了一拳,虽说不怎么疼,心里那个难受呀,真是没法说。愣了一会儿,他马上清醒过来,抬腿就往陈先玮的小腹踹去。这一脚用上了全力,陈先玮的人就像风筝着般往后飞去。幸好他的后面是赵志东。慌忙之中赵志东挽了陈先玮一把,但是那一脚力道太大了,他们两人也吃不住,终于一起摔倒在地上。
到了这份上,胖船务还不甘心,冲上来准备再踢陈先玮几脚,小吴和林跃进连忙上前把他挡住。陈先玮趴在赵志东身上,双手抱腹不能动弹。赵志东大喊:“快扶他起来。”但边上的人没一个敢动手,如果去扶陈先玮,不表明和胖船务作对吗?谁会这么傻?赵志东急了,又喊了一句,陈先玮的个子大,他的个子小,他给陈先玮压在下面动都动不了。
终于有人过去帮忙,是雀斑。雀斑伸手叉在陈先玮腰下,试图将他扶起,但陈先玮的身子就像虾球一样卷缩着,双脚已没有力气,雀斑试了几下,没有效果,回头朝一直在旁看热闹的眼镜说:“还不过来帮忙。”
这边胖船务还在骂骂咧咧。小吴和林跃进挡在他面前,胖船务冲上来就推开他,好在现在看来他的气消了不少,陈先玮的惨相是有目共睹的。此刻,小辫子的恭维话是他最感舒畅的暖风了,小辫子说:“胖哥,你真行。”
胖船务指着陈先玮对小辫子说:“你要他怎么着,你说,只要你一句话。”
小辫子说:“算了,算了,胖哥,今天真得好好谢谢你。”
太气人了,陈先玮还在一旁吭唧吭唧的呻吟,他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样旁若无人的谈笑风生。小吴看见林跃进的手捏成了拳头,越捏越紧,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小吴知道他忍耐不住了,如果胖船务再热嘲冷讽地说几句,林跃进的拳头恐怕也会打出去。小吴拉了拉林跃进的衣角,轻声说:“别把事情闹大,待会儿找他们领导去。”
话刚说完,只见门帘一掀,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个穿着西装,领导模样,另一个年轻些,穿着警察的制服。看到雅座里乱哄哄的样子,领导模样的人大声说道:“怎么回事?听说有人打架,无法无天了,胖子,到底怎么回事?”
胖船务一见这两人,立刻换了一副笑脸,手在裤兜里摸出一盒烟,递了两根过去。小吴一看,“红塔山”,比他们抽的“云烟”高了一档。“张总,解决了,解决了。”胖船务一边给他们点烟一边说,“一点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事,我一过来就解决了。胖船务一脸媚笑,小吴不得不承认,换上一张笑脸的胖子比刚才动人多了。
张总斜睨着胖子说:“我怎么听说是你跟乘客打架?”
林跃进插嘴说:“就是他动手打人,一脚踹在我朋友的肚子上。”
胖船务辩解说:“那他还一拳打在我的胸口。”
陈先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还摁着肚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说:“是他,是他先动手……”旁边的旅客七嘴八舌地说:“就是,船务员怎么能打人呢?太不像话了!”张总看见陈先玮这副样子,狠狠瞪了胖船务一眼,说:“跟我回去,把事情说清楚。”一转身看见林跃进他们也跟着来,又说:“这么多人来干什么?”他环顾了一下,指指站在远处的眼镜,“你来做个证人。”
一行人出了餐厅,胖船务跟在张总后面“张总张总”的直叫唤,眼镜不紧不慢地走在中间,陈先玮最后,他捂着肚子,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经过402房前时,陈先玮终于忍不住了,他冲前面几个人说:“我……我肚子疼得厉害,得进去拿点药。”张总停下脚步,对胖船务说:“还不快去开门,吃完药到我办公室来,胖子,你也太不像话了。”
胖船务脸上笑着,口中还在狡辩:“装的,说不定他这是装的。”

陈先玮走后,小吴他们三个继续吃了一会儿,雀斑把桌上的酒菜搬了过来,和他们坐在一起。赵志东对她刚才的帮忙很是感激,说了一些感谢的话。雀斑笑了笑,说应该的。接着四个人大谈如今世风日下,尤其是这船上的船员竟然动手打人。小吴不失时机地说他上船后还被胖船务敲诈了十元钱。另外三人听了,都怂恿他去张总那儿揭发他,“让胖子也被人治治。”小吴摇头苦笑,说算了,为了十元钱,不值得,还说只要你男朋友说句公道话就有胖子好受了。
“男朋友?谁的男朋友?哈!你们搞错了。”雀斑大笑。原来眼镜根本不是雀斑的什么人,和他们一样,也是同一个舱的朋友。雀斑自称是人来熟,眼镜这人虽然不大说话,但和她在一块呆了几个小时就跟老朋友似的。看来雀斑这人也挺豪爽的,她说今晚和眼镜这顿饭就是她请的客,“几个小钱,没关系。”雀斑这样说道。
窗外的暮色渐渐浓厚,即使凝神远眺,也已经看不到岸上的景物了,只是从那闪闪烁烁的灯火依稀可辨出陆地。蓦的,餐厅里飘出一曲歌声,是邓丽君的《甜蜜蜜》——“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像这歌声,一股甜美的情调顿时在餐厅里弥漫开来。
林跃进打了个饱嗝,悠悠地说:“我老婆最喜欢这首歌了。”
雀斑笑着说:“林先生想夫人了。”
小吴和赵志东相视一笑,今天林跃进不知是第几次提到他老婆,这样的男人在现在可算少见。雀斑还想再问,林跃进看见小吴和赵志东暧昧的笑容,脸上微微有些发窘,连忙说,不谈她,不谈她。
小吴看看表,陈先玮去了已经半个多小时,他们这顿饭早就吃完。四个人有说有笑地又聊了一会儿,餐厅里的食客渐渐稀疏。雀斑提议上她那儿坐坐,反正现在回去也没事。这一提议正中三个男人的下怀,也许他们早就想邀请雀斑去他们那儿了,又怕太唐突,毕竟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她又是孤身一人,现在雀斑这么说,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
雀斑的舱位比他们的好多了,是二等舱,还有个卫生间。她招呼他们随便坐,然后从包里拿出几只梨、瓜子、蜜饯什么的摆了一桌。“都是老朋友了,别客气。”她说。接着她拿出一副扑克牌,说四个人刚好一桌。小吴有些犹豫,下午陈先玮、林跃进他们玩牌的时候他就千不甘、万不愿的,所幸运气好,没输钱,现在又来了。小吴说:“我们还是看看陈先玮怎样了,他受了伤,万一……”
赵志东说:“没事,到时候他自然会打我手机。”
林跃进说:“这位眼镜兄弟不是也没回来?肯定还在那儿说话,这下胖子要惨了。”
雀斑也劝了小吴几句,正说着,赵志东的手机响了。小吴松了口气。陈先玮叫赵志东过去一趟,听他的意思,好像事情得到圆满的解决。
赵志东走后,林跃进看看表,现在已经八点多,回去整理一下,再躺一会儿,就到站了。他站起身,准备告辞,见一旁的雀斑和小吴谈得热烈,说:“小吴,你再坐会儿,我先走了。”
小吴哪里肯一个人留在这儿,连忙表示跟他一块儿走。雀斑也让小吴留在这儿再陪她一会儿。说来好笑,刚才在餐厅时三个男的巴不得雀斑能多陪他们聊天,现在一个人走了,剩下的却又躲瘟神似的躲着她。
小吴跟林跃进出来,雀斑送他们到过道上。这时小吴突然发现雀斑的神态有些异样,好像喝了很多酒一般涨红了脸,嘴唇也在轻微地哆嗦着,她的脸上表现出的是一种惶恐和慌张的神色,而眼神里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奈。后来回想起来,这种神态给小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遗憾的是小吴当时并没有多想什么。

赵志东见到陈先玮时,医生正在给他开药。陈先玮的脸色好多了,恢复了平日的血色。陈先玮说:“还算好,那个胖子一开始还百般抵赖,又哎呦哎呦地叫唤他的胸口也像针扎似的痛,幸好眼镜这人比较老实,老实人说老实话,他把他看到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胖子还想狡辩,那个张总脸一板,说这不是第一回了,他心里有数。胖子就蔫了,在边上一声不吭的。其实胖子想赖也赖不了,餐厅这么多的人都看见他打的我,能赖得过去么?后来期期艾艾地说是为了小辫子出头。听他的口气,好像小辫子是张总的什么亲戚。胖子真笨,你想想在外人面前提这事张总能不发火么?我知道这下有好戏瞧了,果然胖子话还未说完,张总就冲他嚷嚷:扣一个月奖金。又让他向我道歉,至于经济补偿,说把胖子的一个奖金给我得了。胖子真是条变色龙,刚才还冲我呲牙咧嘴的,说我装疼装得像,见到了这份上,马上就变得像个女人似的,说什么陈大哥,对不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他妈的,胖子那模样就像我救了他十八次命似的,我现在想起来就想吐,他怎么不去当演员呢……”
陈先玮双手打着手势,一张嘴喋喋不休,显得极为兴奋。赵志东觉得奇怪,他平常不是那么饶舌,可能是刚才的事让他高兴的。赵志东说:“走吧,先别说,回舱里说去。”
“不,不,我这一耽搁,饭还没吃饱,你陪我到餐厅看看有什么吃的。”一路上,陈先玮仍以抑制不住的兴奋说起这事,“……后来我问张总胖子一个月奖金是多少?他说是三百块。本来这难消我心头子恨,可是还能怎么着?胖子好话说尽,已经有面子了,说到底钱是小事,咱们不就为了口气吗。我说好吧,得叫胖子尽快把钱给我。张总说这没问题,他叫胖子马上就去拿钱,看我脸色不好,又让船上的医生给我看看。我见事情已经了结,烦着眼镜不好意思,就让你过来,让眼镜先走了。”
餐厅里只坐着两三个食客。他们过去一问,这时间只供应面条。陈先玮揉揉肚子,让他们下碗最好的,十八块钱一碗的,但是当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时,他不由骂了一声娘,这碗面在陆地上充其量只值五块钱。“为什么面条一到船上就会身价倍增呢?答案很简单,你不能饿着肚子打发这几天,他妈的!”陈先玮又骂了一句。赵志东笑着说:“你今晚是该愤世嫉俗一回。”陈先玮笑了笑,吃了几口面,突然想起什么,“这次公司里开出来的发票你要保管好的,不要像上次……”
赵志东说:“开什么玩笑,发票不是……”伸手往口袋里一摸,这下他呆住了,“钱包呢?我的钱包不见了。啊呀……”赵志东突然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慌张。
“你怎么了,慌成这样。”陈先玮笑他,“仔细想想,该不会下午就放在房间里忘带了。”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赵志东站起身就走。
“等等,我就吃完了,我和你一块儿去。”陈先玮话没说完赵志东就已经出了餐厅,好像钱包丢了是件天大的事似的。


小吴和林跃进一起回到船舱时,已是八点多了,冬夜寒冷,一路行来,有些舱里还亮着灯,有些已经熄灯睡觉。过道里一排十五瓦的节能灯已坏了大半,只剩寥寥数盏努力发着微弱的灯光。
小吴爬回自己的上铺,他见被子脏得油光闪亮,裤子不脱就钻了进去。心里还是想着刚才陈先玮那件事,他说:“林先生,你看陈先玮……”
突听林跃进“咦”的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诧异。小吴说:“怎么了?”侧过身去看他。从进门之后林跃进就一直在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此刻却呆在那儿。小吴正想再问,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小吴说。
“是我,快开门,我……我有件事跟你说。”是雀斑的声音。
一打开房门,雀斑拉起小吴的手就往外走。到了过道上,小吴用力甩开雀斑,他说:“喂,到底怎么回事?”雀斑马上又伸手拉住他,好像小吴随时会跑掉似的。“到我房间说去,在这儿说话不方便。”语气充满了紧张。
“既然这样,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呢?”
“嗯……刚才不方便!”
“不方便?是因为林先生也在场。”
“对,你真聪明。”
这下小吴不由狐疑不定,这么说来雀斑要告诉他的事是和林跃进有关的?或者是不能让林跃进知道?联想到刚才林跃进苍白失态的神色,小吴感到今晚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在他身边越来越浓厚。
雀斑拉着小吴进了房间,把门反锁了,才松开小吴的手。小吴苦笑着说:“干什么呀?像天塌下来似的,眼镜呢?还没回来?”
“回来过,刚才还在这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真奇怪,这语气和刚才相比冷淡了许多。小吴看看自己的手腕,因紧握而形成的印痕还在,小吴心里暗骂了一句。“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告诉我。”小吴索性大大方方地在雀斑身边坐了下来。
“嗯……实话告诉你吧,有人正在追杀我,啊,不,应该说是抓我。”
“抓你?你是个犯罪分子?通缉犯?”
“别把我想得这么坏。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是我家派人来抓我。”
“你看着我干吗,继续说啊,把你的故事全说出来。”小吴暗暗觉得好笑。雀斑说话一停一顿,吞吞吐吐的,她大概以为她正说着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小吴拿起桌上的一只削好的苹果,苹果下垫着一本书。小吴以前看过,是台湾的作家写的,叫《逃跑的公主》。
“在我们那个地方,我们家是首屈一指的富户,我爸开了一家很大的木材公司,可以赚很多很多钱,可是钱赚得越多,我爸对我的管束也越严历,后来为了生意上能顺利发展,他竟要把我许配给市长的儿子。我妈也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在我妈的帮助下,一个月前,我终于跑了出来。这一个月,我游山玩水走了很多地方,可是就在今晚我发觉一个人好面熟,回想起来,原来他在我爸手下干过。我想他一定是我爸派来抓我回去的,我好怕,你一定要帮我。”
“那个人是谁?”
“就是林先生!”
“什么,别开玩笑……”
“咚咚咚”有人敲门,小吴过去把门打开,门口站着眼镜,他直盯着小吴,一双眼球在镜片下显得极为突兀,就像是患了甲亢的病人。过了半晌,眼镜冲小吴笑了笑,轻声说:“也许我回来得太早了。”
小吴正要回答,从下层甲板传来一阵嘈杂而惊慌的呼喊,突然之间喊叫声被放大,变成了几个人同时在喊叫,接着是几下重重的脚步声,小吴意识到有事发生,他拔腿就往下面跑去。
出了过道,下到甲板上,小吴就被眼前的事惊呆了。只见陈先玮趴在地上头歪向一边,嘴里发出“嗬嗬”的嚎叫。几个船务员使劲按住他不停挣扎的身子。在他的旁边,赵志东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身上都是血迹,他的脸上有一块青紫,显然他曾被人狠狠地揍过一拳,当然这对于赵志东来说已不重要,他已经死了。
小吴说:“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他杀了人。”其中一个维持秩序的船务员说,“你别过来,小心把现场给破坏了。”
陆陆续续有人从船舱里出来看热闹,一惊一乍地大声嚷嚷,雀斑和眼镜也到了。各色人等越聚越多,不一会儿就把甲板围个水泄不通。有人找了根绳子给船员,把陈先玮上上下下粽子般捆了结实才放开他。陈先玮高声喊道:“人不是我杀的,你们别乱来。”
“让开,快让开。”胖船务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身后还跟着张总和水上公安局的刑侦科长老刘,“就是他。”胖船务指指陈先玮,又指指地上的赵志东,“我刚才经过这儿,看见陈先玮使劲地摁着死者,死者使劲挣扎,陈先玮就是不放手。这是我亲眼所见,嘿嘿!陈先玮,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这回你可跑不了了。”
“好了,胖子,先别说,这么多嘴!把陈先玮带到我办公室去。”老刘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白色手套,蹲下来检查尸体。赵志东除了脸上有一块青紫的淤血外,脖颈处还有几道血丝,老刘翻过尸身,只见他胸口插着一把刀,血流了一地,毫无疑问,这就是使赵志东致命的原因。

老刘的办公室里,陈先玮耷拉着脑袋,手脚还被绑着,胖船务坐在一边,跷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抽着烟。过了一会儿,张总和老刘走进来,胖船务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烟递过去,老刘摆摆手,严肃地说:“胖子,现在是正儿八经地办案,你们打过一架,这大家都看到的,但是现在是一桩杀人案,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把自己亲眼看到的说出来,注意,别凭自己的想像加油添醋,知道吗?”
“加油添醋?不可能的事!刘科长,人的的确确就是他杀的。”
“好了,好了,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老刘过去把陈先玮身上的绳子解开,随即给他拷上铐子,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纸,准备做笔录。
“我从张总的办公室出来,就去取钱。张总让我赔这小子三百块钱,可是一到宿舍我才想起,前几天我刚把钱寄回家了,我想只有找小辫子借点,先把这件事了结了再说。到厨房一看,小辫子已经下班,只有一个做夜宵的张嫂在。我在厨房吃了饭然后找小辫子借到钱,就往402舱来了。从底层甲板上来的时候我还跟值班的小柳打了个招呼。刚上扶梯,就听见上面“啊”的一声惨叫,不过并不响亮,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我快步冲上二层甲板,只见陈先玮死死按着赵志东,赵志东挣扎了几下,就好像不动了。我喊了一声,但是距离太远,江面的风太大,他听不见,我跑过去,一下把陈先玮扑倒在地,他试图反抗,我死死地压着他,过一会儿,小柳他们上来,我让他们抓住他,看赵志东已经彻底断气,就跑来报告。”
“像这种情况,应该先救人才对,在船上,他能跑哪儿去?”老刘皱皱眉头说,“不过,就凭你的这个证词……”老刘突然转向陈先玮,“你有什么话说。”
“我怎么可能杀他呢?我和他是同事,这趟我们一起出差,你想想,就是一个大笨蛋也不会称这个机会杀人吧,更何况我为什么杀他,我和他无怨无仇……”
“别说这么多废话,你要拿出有利于你的证据。”老刘提醒他。
“我和赵志东一起从医务室出来后,我到餐厅吃饭,他陪我坐了一会儿,后来他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说要赶紧回去找,我让他等我一下,他也不听。我见他当时神色怪异,好像……好像非常害怕似的,我觉得很奇怪,因为跟志东同事多年,从没见他这样子。我吃完面,也准备回舱去。”
“等等,这中间相差多少时间?”
“让我想想,大概有个十分钟吧,我有胃病,吃东西总是很慢。我走出餐厅,上了二层甲板,发现前面竟躺着一个人。今晚的夜色很黑,我看不清是谁,走过去一看原来就是志东,我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他身下流了一滩血,脸上一片青紫,我想他大概是遭人抢劫了。赶紧把他扶起来,谁知他突然紧紧抓住我的衣服,嘴里喃喃不知说些什么,我当时又慌又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时刻,我看他努力凑上来,是想跟我说话,于是我伏下身,他说,钱包……照……片……声音很轻,我不敢肯定他说的就是这四个字,正想问问他,莫名其妙的,胖子就把我扑倒在地上,任凭我千呼万唤,他就是不肯放开我,等其它的人赶到时志东已经死了,而胖子竟然诬蔑我就是凶手。”
“你……你胡说。”胖船务指着陈先玮,“我明明看见你使劲把他按在地上。”
“我那是想把他扶起来,二三十米远的距离,天又这么黑,你能保证看清楚了?”
胖子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老刘沉思了一会儿,说:“陈先玮,你从餐厅到二层甲板,不是经过楼梯吗?我们值班的小柳房间就在楼梯口,你上来时有没有看见他?”
“看见了,我还冲他打了个招呼。”
老刘吩咐胖船务去把小柳找来。胖船务走后,老刘对陈先玮说:“说说,赵志东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得越详细越好。”
“他?他平日里为人不错呀,挺爽快,大大咧咧的,就是不仔细,经常丢三落四,记得这又忘了那,和我刚好相反,所以公司就常派我们两个人一起出差,不过他有股子闯劲,干一件事不干则罢,要干就要干出成绩来,这一点我们公司的人都很佩服他。至于其它的……具体的私生活方面我就不大了解,只是最近我听说他和老婆离婚了,经常垂头丧气的,也难怪么,谁离婚心里都不好受。公司的人见他这样,劝他几句,他便好多了,他这人就是这样,直来直去。我和他的关系?挺好的,我和他经常一起出差,关系不好公司会让我们一起出差么?”
“那么,你认识这个女人吗?”老刘手一翻,手中不知怎的多出一张照片来,这是一张两寸的小照片,照片上满是皱褶,好像被人揉搓过,照片里赵志东搂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正冲着镜头微笑。女人的头靠在赵志东的肩膀上,脸上露出的是幸福陶醉的神情。
“不认识,不过……挺面熟的,这不是他老婆。”陈先玮想了一想说,“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你别管,你仔细想想,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过这个女人。”
胖乘务和小柳从门外进来。老刘问他当时的情况。小柳指着陈先玮说:“我亲眼看见他上去的,他上去大约过了一两分钟胖子也到了,随即我听到上面大呼小叫的,也就赶紧冲上去了。”
老刘点点头,叫小柳先回去,突然转身问张总:“船几点钟到站?”
“十点。”
老刘看看表,时针指向九点一刻,“快到了。胖子,你快去查查十点钟下船的客人有多少。”
胖乘务走后,老刘把陈先玮带到对面房间:“在这儿好好想想那个女人是谁?一想起来马上告诉我。”
张总说:“老刘,你看这事——”老刘笑了笑说:“从目前的情况看,陈先玮的嫌疑反而很小:他和胖子前后脚只差一两分钟,这段时间——从现场看赵志东和凶手之间有过一番搏斗,赵志东的脸上被重击了一拳,颈间、手腕处有擦碰伤的痕迹,而陈先玮衣衫整齐,身上也毫无伤痕,只是手上扶赵志东时沾了点血——最重要的是时间上来不及,赵志东跟凶手纠缠过一段时间,最后才一刀致命,你想想,如果是陈先玮干的,一两分钟的时间,他做得到么?”
“可胖子不是说他亲眼看到陈先玮把赵志东按在地上?”
“胖子的话向来得打点折扣,甲板上又黑有暗,距离又远,陈先玮蹲在赵志东的前面正挡着胖子的视线,按着一个人和扶起一个人怎么能分得清呢?只是说法的不同而已。这件事绝不简单,我倒宁愿相信陈先玮的说法。你看,这张照片是赵志东和一个女人的合影,我从赵志东口袋里找到的,照片满是皱褶,曾被捏成一团,陈先玮说赵志东临死前说到钱包和照片,照片毫无疑问就是这张,但这和赵志东的死有什么关系呢?关键还得找到照片上的女人才能问清楚。另外一个问题是钱包,钱包丢了,我在赵志东身上仔细搜过,没有。”
“抢劫!抢劫杀人案,遇到赵志东反抗,凶手正好有刀,顺手就捅了过去。”
“不大可能。”老刘说,“在船上抢劫,对方大喊大叫起来,所有的人都听得见,这个抢劫犯不是弱智吧?另外,赵志东为什么要提到照片呢?”
“啊!你这么说,我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张总兴奋得脸都红了。
就在这时胖船务推门进来,他气喘吁吁地说:“祸……祸不单行,有两位乘客的钱包失窃了,他们嚷嚷着要找张总说话。”
“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丢了钱包为什么找我说话?”
“是这样的,刚才大家都从舱里出来看热闹,乱哄哄的,有的乘客放在舱里的钱被偷了。”
“那是他们自己不小心,为什么找我说话/”
“他们说,这船上有人监守自盗,他们的舱门是关着的,旅客进不去,能进去的只能是船务员。”
“什么?”这回张总没话说了,呆在那儿直皱眉头。
“这件事等一会儿再说。”老刘冲胖船务摆摆手,显然他认为和凶杀案比起来,偷窃这种犯罪只是小儿科罢了。“让你查十点下船的乘客你查了没有?”
“查了,查了。我重新逐舱检票,一共有两个人十点钟下船,刘科长,其中一个是和赵志东同一个舱的,他叫林跃进,本来票是买到上海的,不知为什么,突然决定要今晚下船……而且我看他们舱里乱糟糟的,有点不对劲。”
“竟有这样的事,你马上去……”
“刘科长,您放心,我早就让小柳盯着他了。”胖船务一脸媚笑,脸上的肉像包子的皱褶一样往中间挤。
“今晚除了通铺的旅客,其他的人都不能下船,好在只有两个人,我们还控制得住。走,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个林跃进是什么样的人。”

小吴和林跃进看着乘务员将赵志东的尸体包裹好,又将甲板上的血迹擦干净。江风凛冽,室外温度极低,围着看热闹的人议论几句便各自散去了。小吴和林跃进是最后走的两个人,想到晚饭时四个人还围着一桌喝酒聊天,才多久的工夫,一个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另一个却是杀人凶手,想到这一点两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回到房间,已经是九点了,林跃进的行李已经整理好摆在桌子上。小吴合衣爬上床,脑子里尽是刚才甲板上所见血腥的一幕。赵志东俯身趴在甲板上一动不动,死后一只手还握成拳头。
“老林,你说,陈先玮为什么要干掉赵志东呢?”
“谁知道呢?这世界上的事。你……”林跃进突然叹了口气,不说话了。小吴翻身到床沿向下探望,只见他双手枕在脑后,一双眼睛呆呆地凝视着上方。
有人敲门,没等他们过去开门,就被打开了,是胖船务。他说:“把你们的船票拿出来。”一看桌子上整理好的行李,又问:“谁要下船?”
“我。是这样的——”林跃进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并且着重说了这事发生在下午,跟赵志东的死没关系。
胖船务听林跃进说话时,一双眼睛溜溜地直转,突然问了一句:“这两张床怎么这么乱?”小吴看赵陈两人的床,果然是一副杂乱的样子。被子在床头堆成一团,枕头到了床脚,两人的一个装行李的袋子被打开,袋里有几样东西散了出来。
林跃进说:“晚上我正在收拾行李时,赵志东进来说掉了一个钱包,然后他就翻箱倒柜地找,床铺的各个角落都翻遍了,还到陈先玮的床铺上也翻了一遍,他说下午打牌时坐在陈先玮床上,掉那儿也不一定。”
“后来他找到钱包了吗?”小吴插了一句。他走过去从床上捡起一个小本子,翻了翻。
“找到了,原来在桌子下面,不知是什么时候掉的,里面的东西一样也没少。赵志东挺高兴的,就急匆匆出去了,连床上的东西也不整理一下。我问他去哪儿?他没说。”
胖船务点点头,说:“你们两个谁也不能出去,待会儿刘科长还要来问情况。”说完胖船务就走了。
小吴把赵志东的本子拿回自己的铺子上,他似乎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干脆爬上床,躺在那儿看了起来。翻了几页,突然,他的脑子里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想起了一件事,他问林跃进:“你以前是不是在一家木材公司干过。”
“没有,我中学毕业后家里穷,没钱上大学,就一直养鸭子到现在。”
“我想也应该是这样,雀斑对我说你是来抓他回去的,我根本不信。”
“抓她回去?你说什么?”林跃进惊讶地问。
于是小吴把雀斑对他说的故事原原本本说给林跃进听。“她可能太爱幻想,编出这么个故事。”林跃进哭笑不得。
可是,她对我说的时候是非常认真的,如果不是我恰巧看过那本书的话,也许就被她骗过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为什么化那么大力气对我说?小吴暗暗寻思,他记得和林跃进一起从雀斑舱里回来时她就有些心绪不宁,后来又追到这里告诉他这件事,肯定有些不同寻常,到了明天,得问问她。

门打开了,老刘张总和胖船务从外面进来。胖船务指着林跃进说:“就是他。”老刘让林跃进把赵志东回来拿钱包的的事再说一遍。
“这么说,赵志东拿着钱包出去了?”老刘盯着林跃进问。
“是的,我亲眼看见,而且他似乎还有什么急事,话没说完就走了。”
“可是,我们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钱包。”
“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刘死死盯着林跃进,后者很坦然,脸上没有一丝惊慌的神色。“说说,你为什么突然要在今晚下船?”
不得已,林跃进只好把下午的事又说了一遍。听得老刘直皱眉头:“就为了给老婆买一件首饰,你就大老远的跑上海去买?这故事我怎么听着有点虚?”
“不信你问小吴陈先玮呀,千真万确。”
老刘好一会儿没说话,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那么,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就在这个房间,我把行李整理好,躺在床上合了一会眼,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许多人在大呼小叫,我出去看,赵志东已经死了。”
“你呢?”老刘指指小吴。
“我到二等舱的一个朋友那儿玩去了,当时不在这儿。”
听到这里,老刘随即叫胖船务去二等舱核对一下。说完他把赵志东床上的物品整理好,提在手中正准备出门去,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伸到林跃进的眼前,“你见过这个女人吗?”
林跃进说:“没见过。”
小吴也把脑袋凑过来,摇了摇头。

办公室里已是烟雾缭绕,老刘看着桌子上散开的赵志东的遗物,心里一阵苦笑。几件换洗的衣裳,两本显然是从码头地摊上买的低级庸俗读物,一口保温杯,还有一些业务往来的单据和几样小物件,钢笔,小包餐巾纸等,都是生活中常见的东西,从中实难找到半点线索。
“呜”,汽笛长鸣,船靠岸了。老刘看看表,十点二十分,晚了二十分钟。张总说:“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把赵志东的尸体交给当地的公安机关处理,那把刀也请他们验一下指纹,不过……指纹肯定无法获得,早给血迹覆盖了,我想不如请他们派几个人来协助一下,虽说……”
“不用,案发在船上,就是我们水上公安的事,再说这件案子我们不是已经有眉目了吗?”
“你的意思是指——林跃进!”
老刘不置可否,又点了一支烟,“至少从目前的情况分析,他有嫌疑。林跃进没有不在场的证据,赵志东发现钱包不见后,匆匆赶回舱里,直到他死,在这段时间里,林跃进是我们所知唯一和他有过接触的人,他说赵志东找到钱包就出去了,天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有一个疑点,就是赵志东的行李为什么给弄得这么乱,找一个钱包干吗要把旅行袋里的东西翻出来呢?”
“还有一个问题。”张总说出了憋在心里良久的话,“杀赵志东的人跟他比较熟,他们可能因为某件事发生争执,进而打了起来,最后凶手一刀杀了他,在搏斗的过程中赵志东并没有大喊大叫——这是最关键的一点,否则赵志东稍微大声一些喊叫,船舱里的人都能听见。”
“对,这才是本案的关键所在。我想一切都集中在这儿。”老刘凝视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赵志东和那个漂亮女人正对着他微笑。
“这下好办了,赵志东在船上认识的只有吴天柱、林跃进和陈先玮。”
“不,刚才林跃进不是说了,他们在吃饭时不是还认识了两位。”

老刘他们走后,小吴又拿起赵志东的笔记本翻看起来。林跃进则一声不吭地躺回床上。这是一本16开的硬面笔记本,零零星星地记录着近几个月发生在赵志东身上的一些事,有时相隔几天,有时相隔几个星期,只有薄薄的十来页,小吴越看越是心惊,越是——怎么说呢,觉得怪异,他不由后悔刚才因为好奇心而没有把它交给老刘。

8月2日
昨天又跟林佳大吵了一架,我还出手狠狠地打了她几巴掌,林佳果然听话了许多。女人就是这样,给她一点教训,有了切肤之痛,她才会变得老实。不过我没提离婚的事,这事还不能太快,得慢慢来,最好让林佳先提,林佳如果不先提出离婚,我就天天跟她吵架,必要时还应该出手,不能犹豫,不能心软。
8月10日
我看她是不是有点疯了,三个月!三个月内离婚,怎么办得到?不过这证明了她的确是真心实意爱我的。林佳倒还罢了,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小圆圆,她才只有五岁半,刚懂事的年龄,就要面临父母离异的境地,这将对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严重的创伤。可是我已经骑虎难下了,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真的无法想像我的生活中没有她会是什么样子,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抛下,包括小圆圆。
8月14日
林佳大概是有所察觉,这几天我们本来都不大说话的,今天突然问我外面是不是有了女人?我当然予以否认,否则如果给她知道她是谁,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而且婚也离不成了。林佳的性格我知道,她是那种外柔内刚、韧性十足的女人。而对她,我说不上来,她的笑魇、她在床上的疯狂,无时不刻挠动着我的心。
9月10日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离婚两个字还未在林佳的嘴里喊出来。我们吵架的时候,我看她许多次差不多要讲“我们离婚吧!”最后林佳都忍住了。如果林佳先提出,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她要是不说呢?得想个办法让她先说。打看来是行不通的,上次把林佳的脸打得肿成一个胖子,她同样一声不吭。而且林佳似乎也知道什么,现在我打她时,她不反抗也不说话,只用冷冷的眼神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毛。看来得想个别的办法。
9月15日
奇怪,这几天,她反而没催我离婚的事办得怎样,可能是我前几天问她什么时候离婚?她回答时一脸轻松,说撇掉她丈夫轻而易举,这可能是真的,以她的个性,普通男人是盖不住的,我到她那儿好几回,从没见过她的丈夫。
10月5日
非常奇怪,这段时间我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究竟是哪儿不对劲?我说不出来。有时我打她的手机,她不接,有一次我甚至冒险打到她家里,她没说几句就挂了。以前她对床上那事挺来劲,现在也没以前热情。她是不是想打退堂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呢?我该怎么办?
10月20日
没有办法,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了。思前想后,只能跟林佳离,跟她过。就是她不愿离婚,我也没话好说,做一对长久的情人算了。我和林佳已经势如水火,闹得不可开交,连小圆圆看我的眼神也带着畏惧,再回到从前的那种生活是绝不可能的。有了她之后,我怎么看林佳怎么都像是菜市口那种卖菜的女人,就是勉强结合回来也没意思,最主要的是,我越来越发觉自己离不开她。两天不见,我的心就像放在火盆里烤过似的干燥极了,也许离了婚之后她对我会好起来,这是我眼前唯一的希望。
11月25日
我对她说,明天我就要去办离婚,离了婚之后,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我们可以有更多时间在一起了,我还说,我对她的爱不会改变,死也不会改变,我是永远不会放弃她的。听我说完,那头沉默半晌,然后她说了三个字:很好呀。就挂了电话。

这份笔记本到这儿就结束了,只有薄薄的几页,小吴明白它的意义重大,说不定破案全靠它了。想到这儿,他马上下床,他要到老刘那儿去。

雀斑和眼镜被带到办公室里。两个人分开接受询问。张总把眼镜带到关着陈先玮的那间办公室,他让眼镜把晚上的行踪说一遍。眼镜说:“我从办公室回来后,去餐厅吃了碗面条,然后就回去了,回去时,小吴和雀斑还在说话,过一会儿,我们就听到下面一片喊叫声,等我们下到甲板,已经有很多人在那儿了。”
雀斑也把晚上的行踪详细向老刘叙述了一遍,只是说到那个故事时,轻描淡写一扫而过,没具体说出来,只说和小吴在房间里聊天,直至眼镜的到来。
老刘把那张照片拿出来给雀斑看。雀斑接到手中端详了好一会儿,看她的神情,似乎知道照片中的女人是谁。
“看样子,好像是涪陵城东那家烤鸭店的老板娘。”
“烤鸭店?”老刘皱皱眉头。
“大概是叫跃进烤鸭店,我以前去买过几回烤鸭,老板娘挺漂亮的,所以有印象,不过……”
老刘不等雀斑说完,走到外间对守候在那里的胖船务说:“快,带几个人去把林跃进叫这儿来,记着,把他的行李也带上。”
胖船务刚出门,只见小吴匆匆从前面过道上走过来。小吴走得很急,气喘吁吁,来到老刘面前,他结结巴巴地说:“科长,这是赵志东的笔记本,掉在床下,我特意给你们送来。”
老刘说:“正好,你也来了,林跃进是不是开了家烤鸭店叫跃进烤鸭店。”
小吴说:“是的,下午打牌时他自己说过,他养鸭子,他老婆卖鸭子,他以前还是市劳动模范呢。”
“这就千真万确,再无疑问。”老刘的语气透着兴奋,他接过小吴手中的笔记本坐在椅子上翻看起来。

林跃进被带到后已没了白日里的精练豪爽之气,他耷拉着脑袋,神情委顿。老刘指着照片问:“林跃进,现在你还敢说不认识她吗?”
林跃进没说话,似乎他也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眼神里饱含着说不尽的愤怒和悲伤,他的嗓音也嘶哑了:“不错,人是我杀的,这狗娘养的早就该千刀万剐,照片上的女人是我老婆,她叫陈茜,比我小好几岁。自从我们结婚以后,我对她是百依百顺,什么都由着她,想不到她却……不说了,人是我杀的,你们看着办吧。”
老刘说:“很好,我们的政策你也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说说你作案的经过。”
林跃进却不理他,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竟是呆呆的出神了,“刚结婚时我们俩恩恩爱爱,互相之间嘘寒问暖,有什么好吃的,她总是留给我吃。她喜欢买衣裳,可是那时养鸭场刚建起来,我们手头不宽裕,我记得我们结婚两年了,她都没有买过一件新衣裳。我的家人都说我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娶了这个漂亮又贤惠的老婆。可自从几年前开了烤鸭店之后,我发现她渐渐变了。以前隔个三五天回来一次,现在一两个月也不回来,都是我到城里看她。可是每去一次,我觉得她变一次样,对我越来越没好脸色。前几天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上海给她买一件首饰。我心里一阵高兴,她很久没用这么亲热的语气跟我说话了。到了船上我才知道,原来首饰重庆就有卖。晚上整理行李时无意中我发现赵志东的钱包掉在我床上,可能是下午打牌时掉的。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刚看到这张照片时我差点晕了过去,天啊!就是他!就是他!这大半年来陈茜的举止行为都变得怪怪的,我心里早就有点怀疑,可是又不敢肯定。我把赵志东的床铺搜了个底朝天,看看还有没有其它照片,就在这时,赵志东就回来了,他看到我手里拿着他的钱包,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要他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赵志东让我先把钱包和照片还给他。我把钱包给了他,照片是无论如何不能给的,我要留着作证据,万一到时候他们耍赖怎么办?赵志东这时却急了,过来抢我手中的照片。我们拉扯起来,忽然他重重地一脚踹在我的小腹。我痛得蹲在地上不能动弹。赵志东抢了照片从门口跑出去了。我心里的那个火呀,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勾引我老婆,还这样打我,我快成武大郎了。当时我心里什么都不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狗娘养的!我从包里取出一把水果刀,也冲出门外去。远远的我看见赵志东跑到甬道尽头似乎打了个趔趄,这么一缓,他跑到底层甲板时我已经追上他。不由分说,就冲他脸上打了一拳,赵志东也不示弱,他看我手里有刀,扳着我的手腕跟我撕打,我们俩都没有大喊大叫,毕竟这种事说出去对谁都不光彩。后来不知怎么搞的,我的刀正刺中他的胸口,赵志东就毫无抵抗之力了,软软地倒在地上。我心想坏了,大概是刺中了要害。说句实话,我看见他躺在那儿缩成一团,身体痉挛似的一阵阵抽搐,我心里是很害怕的,原先的怒火早无影无踪。这时我听到下面有人走上来,我赶紧跑回舱里,找条毛巾擦了擦手上、身上的血迹,还好,血并不多。过一会儿,下面就有人大喊大叫的,我也装作看热闹的样子过去……直到那张照片,你们让我认那张照片上的女人时我就知道躲不过去了,我老婆是开店的,涪陵城里见过她的人多去了。”
林跃进说完,神情镇定了许多,老刘点上一支烟,突然说:“不对呀,赵志东身上还有个钱包呢?钱包哪儿去了?”
林跃进说:“我不知道,在舱里时我就还给他。”
老刘点点头,说:“先这样吧,胖子去把陈先玮和眼镜带这儿来,其余的人都回去。”
胖船务带着陈先玮和眼镜从对面的办公室进来,陈先玮手上还戴着手铐,脸上阴沉沉的,没有一丝表情,看到林跃进也戴着手铐,他似乎怔了怔,没有说话,慢慢走到老刘示意他坐的位置。
眼镜的神情倒和陈先玮截然不同,左顾右盼,眉目之间甚是得意。
“等一会儿。”小吴正准备离开,看到两人的样子,突然想起什么,他大声叫道:“我知道跟赵志东撞的人是谁?就是眼镜!那时我在雀斑房里聊天,眼镜从外面回来后我看他脸色苍白,神态怪异,没过多久,下面就出事了,时间上也正好吻合。他肯定是在下面看到了什么事情!”说完小吴直盯着眼镜。眼镜原先神态自若的神色僵住了。
“哟,是这样!”老刘笑了笑,走到眼镜的身边,双手在他兜里拍了拍。“取出来!”突然他厉声喝道。
一共有四个钱包,这令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惊奇。“原来你就是小偷!”张总兴奋地说,“老刘你这次可立了大功,这叫一案两破。”
老刘的眼里也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但他毕竟是干公安的,沉得住气,没有喜形于色,他让眼镜说说作案经过。
这个突然的打击令眼镜目瞪口呆,嘴角不由自主地抖动着,半晌才说出话来:“晚上大约是八点左右,我从张总的办公室出来后,没有马上回房间,在船上转悠了一会儿,才……”
“慢着,说话老实点,这大冬天的没事你在船上转悠什么?喝西北风呀。告诉你——”老刘指着眼镜,“我们的政策你也知道,老实交待,争取宽大。”
“是,是。”眼镜不迭地点头,“其实我是想看看哪儿有下手的机会,我有一手开锁的活,一般的防盗锁半分钟就能解决,你们船上的锁对我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可我转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手的机会。那时天还早,大多数舱里还亮着灯。我准备回去睡一觉再说,看好地形到下半夜再动手。就在我走到四等舱甬道出口时,突然前面有个人跑过来,我们撞了一下,他的西服敞开,右边口袋沉甸甸的,明显有货。刹那间我不由自主就伸出手去把钱包弄到手了,回过神才发现是赵志东。我跟他打过招呼,算是半个熟人,照理不该下手,可电光石火的工夫谁能考虑那么多呢。赵志东没有跟我说话,他一副很慌张的样子,边跑边回头张望,紧接着我看见甬道那一头林跃进从房间里冲出来。我赶紧上了扶梯,躲在上一层甲板看。他们打了起来,林跃进手里有刀,赵志东不是他的对手,冷不防被刺中了一下,他倒在地上一抖一抖地直抽搐。我紧张得连气也不敢大声出,真后悔偷了赵志东的钱包,万一要是牵连到我就麻烦了。我赶紧跑回去,在门外定了定神,才举手敲门。屋里是雀斑和小吴。后来下面的事被发现后,我看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这是一个捞钱的绝好机会,胆子大才能发财。我悄悄地溜回去,连开两扇门,偷了三个钱包,又悄悄溜回甲板看热闹,没有一个人发觉。回到舱里后雀斑缠着跟我说个没完,我想找个机会把钱包藏好,但一直没有。后来你们就把我带这儿来了。刘科长,我真的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不知道像我这种罪要坐几年牢?”
“哼!现在你知道害怕,后悔了吧?”老刘瞥了一眼桌上的钱,“一千多块,钱是不多,一年半载肯定跑不了。”
陈先玮插嘴说:“一千多块,值么?找个好工作,一年十万块也能挣。”
眼镜没说话,脸上真是懊悔不已的神色,小吴觉得陈先玮说的是废话,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如果能挣十万块一年,谁会去偷区区一千块呢?

回到402舱,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小吴和陈先玮躺在各自的床铺上抽烟,屋里没有开灯,两颗忽明忽暗的烟头在黑暗中犹如秋天夜晚的萤火虫在闪烁。谁也没有说话,小吴心里还有一些疑问,在办公室不好问,可能是无关紧要的,也许陈先玮知道一些,小吴正打算开口,门外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是雀斑,看样子她已经睡了再从床上起来的,她穿着睡衣睡裤,只在外面套了件大衣。她跺着脚,在“嗖嗖”的冷风中用一种楚楚可怜的声音说:“我怕,我害怕,睡不着觉。”
小吴略一迟疑,心想就不如让她在这儿睡一晚。陈先玮说:“你胆子够大的,穿这么件衣裳,不冷么?”
雀斑说:“可是我害怕,一个人睡不着,你们得找个人陪陪我。”小吴的心不由一阵乱跳,以为她来又是找他,但是雀斑看也不看他一眼,走过去拉住陈先玮的手就往外走。
看着雀斑和陈先玮远去的背影,小吴心里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几个小时以前,雀斑也是这样拉着小吴的手,现在主角换成陈先玮了。看陈先玮的样子,也是和几个小时前的小吴一样,并不十分愿意去。
也许她要跟陈先玮讲什么故事,这回可别换成我来抓她。小吴想,那就没意思透了。
小吴躺回床上,虽然已经是深夜,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像一场电影般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着。从刚上船给胖船务敲走十块钱到他们打牌,再到餐厅里陈先玮和小辫子服务员发生争执,他在雀斑房里听她讲那个离奇古怪的故事,然后赵志东被林跃进杀了。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迅疾、突然、仿佛一场梦,一场噩梦。他想起下午打牌时,不知为什么,他的手气特别好,把把都是好牌,这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在村子里打牌时,他是有名的“十赌九输”。那时他还想,也许以后自己就要时来运转,就像他出门前时常幻想的那样,到了上海,遇到贵人相助,从此飞黄腾达。他记得有一副牌他最后剩一张6,他的上家奇迹般的到最后竟然还剩3和4两张零牌,他又一次夺得头家,还有一副牌……躺在床上,小吴就这么一副牌一副牌想下去,突然他的神经被什么拨动了一下,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他又仔细地将打牌时的情形回忆了一遍。决无可能!小吴暗暗自语。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向来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将今天发生的事仔细地回想了一遍,不放过一个细节:
——下午,他们四个人在房里打牌,林跃进听说他要买的首饰重庆就有。
——晚上六点左右,四个人一起去餐厅吃饭,陈先玮和服务员发生争执,胖子过来打了陈先玮一拳,同时和眼镜、雀斑结识。
——七点左右,陈先玮、胖子、眼镜被张总叫到办公室处理打人事件。
——他、赵志东、林跃进、雀斑一起吃完饭后经雀斑邀请到她房里坐了一会儿,赵志东接到陈先玮的电话后出去后,他和林跃进也回到402舱,走时雀斑神色有点奇怪。
——回到402舱,林跃进奇怪地叫了一声,想必就是这时发现照片的。雀斑又来叫他,这次是告诉他一个秘密,此事后经林跃进核实完全属编造。问题是,雀斑为什么要对他编这么个故事?而且是临时编的,因为就和桌上放着的一本书中情节大致相同。
——与此同时,赵志东回到402舱,抢走照片,在甬道出口处和眼镜相撞,眼镜偷了钱包,看到林跃进刺中赵志东后回到舱里。此时大约九点半。
——林跃进看到赵志东倒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害怕得跑回402舱,擦去身上的血迹。
——陈先玮此时正从底层甲板走上来,被随后赶到的胖子误认为是凶手。
——他和林跃进回到舱里,林跃进倒头便睡,他发现了赵志东的笔记本,从赵的笔记来看,似乎陈茜又有了一个情人。
——他把笔记本给老刘,老刘从照片入手发现林跃进有嫌疑。
——提审林跃进,林跃进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承认自己杀了赵志东。
——眼镜偷钱包的事被发现,他似乎对自己要坐几年牢很在意。
——雀斑在凌晨一点多来402,她说睡不着觉,害怕,把陈先玮叫去陪她。而陈先玮似乎并不愿意去。
小吴掏出一支烟,手心已经微微沁出了冷汗。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而双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打火机开出一朵火花,照亮了黑暗中的床铺,房中空空如也,但是一连串不相干的事在他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烁着。点燃烟后,小吴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把事件的前因后果都融会贯通后,才开门出去,毫无疑问,此刻他充满了自信:今天晚上的一切都的安排、策划好的,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谋杀案。

老刘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老刘坐在办公桌后的一张藤椅上,办公桌的左边是陈先玮和雀斑,右边坐着小吴,林跃进带着手铐坐在屋子的中间。张总和胖船务也闻讯赶来了,他们都坐在老刘身边。
陈先玮的脸色平静,犹如一潭深水,看不出个所以然。倒是雀斑从大家对她的神态中意识到什么,眼神中不时掠过一丝惊恐。老刘清了清嗓子,对陈先玮和雀斑说:“这么晚了又来打扰两位真不好意思。刚才这位小吴同志对我说了他的一些看法,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记得你不是在四等舱,怎么突然跑二等舱去了,而且还和一个女人……”老刘突然话题一转,语气也严厉多了。
“我怕,睡不着觉,有一个认识的男人在旁边,心里觉得踏实,是我去四等舱叫陈先生过来的,反正眼镜的床铺空着。”
“嗯。似乎也说得过去。”老刘点点头,然后问林跃进:“你说回舱整理行李时发现赵志东的钱包掉在你的床铺上,你打开钱包,发现了里面的照片。”
林跃进说:“是的,就是这样。”这时小吴激动地说:“可是你仔细想想,下午打牌时赵志东另三个位置都掉换着坐过了,就是没坐过你的床,他的钱包怎么会掉在你床上呢?正是有人把赵志东的钱包放在你床上,以便让你知晓他和你老婆的秘密,借你的手杀人,这招借刀杀人。这个人无疑就是陈先玮。”说完小吴直盯着陈先玮,后者脸上还是没有一些表情,嘴里蹦出两个字:“胡说。”
“只有你才知道赵志东随身带着跟情人的合影照,也只有你才有机会从赵志东的口袋里偷出钱包,放在林跃进的床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才是陈茜的真正情人。我看过赵志东的笔记,他写着最近几个月陈茜对他渐渐冷漠,他想过陈茜可能在外面另外有了男人,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陈茜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同事,说不定你和陈茜也是赵志东介绍认识的。
你比赵志东年轻,人也比他风流倜傥多了,陈茜自然是选你。赵志东对陈茜日久生情,为此还离了婚,这么一来陈茜便感到了压力,即使赵志东不逼着她离婚,但他经常来缠着她,要求做一对长久鸳鸯也颇为烦人,正巧你们俩的感情持续升温,陈茜也有了离婚跟你长相厮守的念头。她知道林跃进是一副死硬脾气,婚是很难离成的,更何况这中间还牵扯到财产分割的问题。左思右想,于是一条毒计在你们心里渐渐生成。这是最保险的办法,自己不动手,让丈夫和前情人来个你死我活,无论哪一个或死或伤,另一个都得去坐牢,你们的计划就成功了。林跃进,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船票一定是你老婆给你买的。”
林跃进点点头,他显然觉得小吴的话说得有道理,一双眼睛狐疑地看着陈先玮。陈先玮仍然的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小吴转向雀斑:“我问你,你对我编的那个林跃进来抓你回去的故事到底什么意思?”
雀斑咬着嘴唇不说话,过了半晌,她才说:“没什么?就是想逗逗你。”
这话把小吴气得够呛。“死到临头,还狡辩。”他说,“还是我替你说了吧,你对我编的故事根本就是照搬书上的情节,你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从402室走开,不要跟赵志东在一起,以便让赵志东回来后给他们俩的争执的发生创造机会。其实在这之前,我和林跃进从你房间出来时你就想让我留在你那儿,让林跃进一个人回来的,但是当时你想不出什么理由。我们走后,你想起刚看过的一本书,叫做《逃跑的公主》,灵机一动,马上到我房间拉我出来。你编故事的水平极差,那本书中的女孩是木材大王的女儿,于是你也说自己的爸爸是开木材公司的,你的故事跟书里的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创意。你大概不知道,我以前恰恰是看过这本书的。谋杀案顺利发生后,正是你使林跃进落入法网。刚才我问过刘科长,是你认出那张照片上的女人是林跃进的老婆。你们俩真是一对好搭档,一个使谋杀发生,一个使案子侦破,我想即使刘科长不来找你问话,恐怕你们也会想别的办法让他知道。一切都安排得丝丝入扣,滴水不漏。一切都在你们的控制之中。”
顿了一顿,小吴微微一笑:“嘿嘿,你们知道怎么露出马脚的吗?就在一个小时前,雀斑来找我们说她害怕,睡不着觉。陈先玮说,你胆子够大的,穿这么件衣裳,不冷么。也许我这么说大家听不出什么,当时我在场,我的印象就是这语气中充满了爱怜,‘你胆子够大的,穿这么件衣裳,不冷么?’”小吴又学了一遍,这回有点像了,“听听,这像两个刚认识的人说的话吗?你们俩大概是觉得大功告成,有点得意忘形了吧。于是我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即你们俩是认识的。顺着这个思路,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钱包怎么会出现在林跃进床上?为什么编故事给我听?赵志东笔记里的另一个女人的谁?还有,一个女人的丈夫和情人出现在同一条船上的同一个舱,太巧合了吧?答案只有一个,陈先玮、雀斑安排了这一切,当然,还有陈茜。”
陈先玮平静地说:“这是你说的说法,我不承认。你提的问题与我无关,我不需要回答,这是警察们要考虑的事。我不认识什么陈茜,也不认识她。”陈先玮指指雀斑,“你们尽可以去调查。”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
小吴和老刘对视了一眼,均感问题棘手。陈先玮布局前一定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只要他们死硬不松口,恐怕事情就难办。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证据,没有一样证据。换句话说,即使证明陈先玮和雀斑早就认识,那又怎样,没证据,同样治不了他们的罪。
办公室里出现了一段尴尬的沉默,大家默然无语,静寂得可怕,只有外面的江风在呼呼地咆哮着。这时里间的屋子突然响起一阵桌子移动的声响,紧接着一个声音喊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他干的,我揭发!”
原来眼镜就关在里屋,老刘赶紧过去打开他铐在桌档上的手铐。眼镜揉着手说:“我揭发,刘科长,能不能将功赎罪。”老刘说:“少废话,快说,你知道什么?”小吴看了一眼陈先玮,终于,他的脸色有点变了。
“在餐厅时,陈先玮被胖子打了一拳,他倒在赵志东的身上,压得他不能动弹,当时我就发现陈先玮顺手牵羊把赵志东的钱包偷到手,他的动作非常快,要不是我也是干这一行的,一般人还真看不出。后来我和胖子跟着他来办公室,走到402舱时,他突然说肚子很痛,进去拿点药。他乘我们不注意,就把钱包放在一张床上,胖子也许没看见,这些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老刘说:“好!很好!这就足够了。可是,刚才你为什么不说?”
没等眼镜回答,小吴冷冷地说:“也许是为了十万块钱吧。”
眼镜藏在镜片后的一双暴眼瞪得大大的,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我的记忆力特别好,你问刘科长像你这种事要坐几年牢时,陈先玮突然毫无缘由地插口说什么如果一年能挣十万块,就看不上这些钱了。两者一联系,就不难猜到。看来你们私下里做过交易。现在你听到我们的谈话,估计事情瞒不住了,才想到先说出来。”
“是,是,先前刘科长问完话后,让我在关着陈先玮的那间屋子待着。那时我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有这么复杂,我只是感到奇怪,陈先玮为什么偷个钱包,又放回到床上去,也许这只是个恶作剧。不过他的手法倒是挺快的。我开玩笑说,想不到你会来这个。我做了个夹钱包的动作。他一听脸色就变了,他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在餐厅时看见的。然后他许诺说给我十万块钱,让我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并且条件很诱人,下船后立即兑付。后来我看到林跃进成了杀人犯,心知这事肯定跟陈先玮有牵连,但是十万块呀,就是把我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我现在把这事检举揭发出来,也算小功一件吧。”
胖船务坐在老刘身边一直没说话,这时他忍不住说:“刘科长,现在你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我早就说陈先玮是杀人凶手。”
听了这话小吴心里不由有种荒诞的感觉,想不到这事转了一圈又回来到陈先玮身上。也许林跃进那一刀并没有将赵志东刺死,陈先玮赶到后给他补了一下,也许陈先玮并没动手,他看着重伤的赵志东慢慢死去……当然,这些只能交给法医判断了。
小吴再看陈先玮和雀斑,前者还硬撑着,正襟危坐,保持着一副僵硬的姿态,雀斑已是挺不住,掩面而泣了。

第二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小吴起床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吃过午饭,老刘约他一起到甲板上散步,欣赏两岸的风景。
老刘说:“小兄弟,你人不错,挺聪明的。陈先玮机关算尽,遇到你,终究还是棋差一着。说句心里话,换成别人住进402舱,这案子可能就到林跃进为止了。”
小吴说:“我不明白,为什么陈先玮不干脆把我那张床的票也买下来,这样不就省心多了。”
“你也想到这点,我查了一下,402舱的票是全买掉的,问题是有一个床位始终空着,胖子想捞外快,就把你安排进去。”
“他还敲了我十块钱。”
“是吗?回头我让他还给你。小兄弟,今后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这次出来是准备去上海打工的。”
“我有个朋友在大学负责保卫工作,我看你挺适合,怎么样?我给你介绍一下?”
“太好了,真的是这样!”
“什么?”
“从昨天开始,我就觉得自己要时来运转,有贵人相助,想不到贵人就是你!”
20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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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唐娜丽』于2004-3-23 17:55:00发表评论:

  • 【水天一色在大作中谈到:】
    >不过有个问题,陈和雀斑真的可以被法律制裁吗?他充其量也就是偷了个钱包而已。就算有眼镜小偷的证词,也没什么用处吧。我觉得这个属于婆婆说的“通过暗示的手段去杀死他人”,应该不会按照谋杀判刑吧?我不太懂法律,琉璃快过来参谋参谋。

    来了来了
    呵呵
    幸亏偶有看老贴子的习惯
    不然岂不错过了?:e
    陈和雀斑要受法律制裁的确比较难
    似乎可以从“教唆犯”方面下手
    指控这两人用暗示的手段“教唆”他人犯罪,嘿嘿
  • wert』于2004-3-22 13:02:00发表评论:

  • 终于清楚了吴天柱得来历,看了文章觉得陈茜这个人不简单,把人得脾气摸得这么透,居然能预测到两人见面非死即伤得地步。话说回来,如果没死人,那婚能不能离成呢?
    还有个疑问雀斑是什么来历?
  • 水天一色』于2004-3-21 14:56:00发表评论:

  • 读吴天柱系列的手机故事,提到这个,才终于想起来,原来一直记得要读但忘记是哪篇的那篇,原来就是这篇。

    这篇的结构非常巧妙,尤其是其中诡计的精髓,让我联想到布朗神父系列中那篇——撒拉丁王子。其中似乎有这么一段:“他拥有两个敌人。一直以来,他都疲于奔命地躲避他们。终于有一天,他累了,觉得躲避不了了,他该怎么办呢?他向任何一方表示忏悔,对方也都不会放过他。所以,他决定,向两个敌人同时投降,然后让他们彼此拼个你死我活。”怎么样?是不是很像让情人和丈夫火拼的构思?人类的智慧有时候,就是会这么巧合地撞在一起。

    不过有个问题,陈和雀斑真的可以被法律制裁吗?他充其量也就是偷了个钱包而已。就算有眼镜小偷的证词,也没什么用处吧。我觉得这个属于婆婆说的“通过暗示的手段去杀死他人”,应该不会按照谋杀判刑吧?我不太懂法律,琉璃快过来参谋参谋。
  • 司牧』于2003-12-2 16:48:00发表评论:

  • 【逍遥在大作中谈到:】

    >思路清晰,情节紧凑,是一部近年来国人原创难得的推理小说。唯一让读者不解的是没交代雀斑是何许人也,不过也没影响到大局。祝姜宇在今后的文学道路上越走越宽,越走越远,后生前途无量:f


    同意,顶一下.我觉得姜宇是推门比较出色的作者之一,尽管作品不多,但篇篇耐看.
  • 逍遥』于2003-12-2 16:07:00发表评论:

  • 思路清晰,情节紧凑,是一部近年来国人原创难得的推理小说。唯一让读者不解的是没交代雀斑是何许人也,不过也没影响到大局。祝姜宇在今后的文学道路上越走越宽,越走越远,后生前途无量: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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