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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题: 【连载】《草莓采摘者》(作者:莫妮卡·费特)(人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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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楼: 【连载】《草莓采摘者》(作者:莫妮卡... 12年04月21日17点45分

  5
  电话铃响的时候,伊慕可?塔尔海姆生气地撇了撇嘴,对她来说,此刻这个电话来得很不是时候,可是她又不能不接。自从洁蒂搬出去住之后,女儿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会联系不到她,这个想法一直疯狂地跟随着她。
  她也已经想过多次要请一个女秘书,又或者,一个男秘书会更好一点,但是每次她都会打退堂鼓,因为单单是想象有个陌生人在屋子里就已经让她觉得够烦了。
  就连她的清洁助理贝格豪森太太,她都一直还没适应,房间里嘈杂的声音会打乱她的思绪,唱歌也是。贝格豪森太太喜欢高声唱歌剧和轻歌剧中的咏叹调,她所知道的这种调子多得让人难以置信。在经过一系列的对话之后,贝格豪森太太已经表示,至少会调小表演时的音量,虽然,就像她一再强调的那样,这样会大大降低她演唱的乐趣。
  伊慕可把文章保存了,然后抓起电话:“塔尔海姆?”
  “里罗?康维勒。你好,塔尔海姆小姐,我是莱灵豪森市图书馆的负责人,想邀请您来我们这儿参加一次读书会。我们每年都会举办一个文学周,这次我想到时候……”
  “对不起,请允许我打断您一下,康……”
  “康维勒。”
  “……康维勒小姐,是的!您的读书会安排跟我无关,您可以找我的助理谈,有关方面的事宜由她全权负责。”
  这位女士很顽固,而且没那么容易就让自己的希望破灭。如果她们现在谈一下的话,她想,一些需要的信息她马上就可以从伊慕可那儿拿到,这样就不用耗费时间跟助理交涉、老是被她敷衍了。这场谈话没完没了,让人很不愉快,伊慕可几乎是很不客气地结束了谈话,叹着气重新回到了电脑前。
  出版社让每一个想从她这儿得到点什么的人都去找她的助理,然而一直有一些想绕道或走捷径的人。这些人是怎么搞到她的号码的,对伊慕可来说一直是一个谜。
  “声誉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输完后盯着这句话,似乎它能够解释现在的生活。
  她想成名已经有多久了啊!然后突然梦想成真了,因为她的第一本书,第一本不带有任何文学抱负、纯属为了娱乐写出来的书。《这一天会来的》,一本深受评论界好评的心理犯罪小说。
  一夜之间她的名字出现在了所有人的口中,她的记事日历爆满,读书会及各种电台电视台的专家论坛、采访、脱口秀接踵而至。
  伊慕可?塔尔海姆,这个名字突然让她觉得像是属于一个陌生人,她自己则像她身体的一个拜访者,这一切跟她都没什么关系,有关系的是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
  有关系的是一个她内心不能与其保持同步的成功的女作家,因为她还一直是那个每天早晨很规律地写她的稿子,中午为女儿做饭,傍晚购物,然后洗衣服、熨衣服、打扫房间,或许还会抽点时间读几页书的伊慕可?塔尔海姆。
  这一切都已经变了,这期间她自己也变了。
  她的女助理尽可能地保护她,贝格豪森太太也早就不仅仅是一个清洁助理了,必要的时候她也会帮忙处理类似做饭、熨衣服、买东西、除草等各项堆积的家务。
  伊慕可?塔尔海姆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写作。
  而正是这些让她很苦恼,她的故事不是按几下按钮就能出来的,她需要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干扰,这些能让她中断工作,重新充实自己。倘若她的创作想法不来自生活,那么又能从哪儿来呢?
  她可以放弃接烦人的电话,但是她不可以放弃其它的事情,尤其是不能放弃洁蒂。
  房子太大、太空,而且太安静,即使有猫在也无济于事。或许养只狗会好很多,但是伊慕可经常在路上,这样她就不能指望养狗了。
  她删掉这句不属于稿子里面的话,把椅子挪正了继续开始写作。
  “女孩儿的尸体是在一个小树林中被发现的,发现她的是一对带着狗在林中散步的老夫妇。老太太哭着昏倒了,老先生拿出手机报了警,接着又赶紧叫了一辆救护车。”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小说终于开始上手了,现在需要小心地向前摸索,以免把线索丢掉。



  “啊!”她抬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请原谅。”
  “没关系。”他绕过她,继续沿着草莓垄间狭长的空隙走。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偶然碰到这个或那个是很正常的,没什么问题,只是有时候他会觉得那是故意的。他不喜欢姑娘们看他的方式,特别……具有挑逗性,一点都不害羞,她们的眼神像吻,每一个都是一个承诺。
  别的男人难道就没注意到?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想要一个,怎么还能和这些姑娘笑,和她们打情骂俏呢?
  “你跟谁一起跌倒了,就要跟谁一起再爬起来。”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外祖母低下头,开始自我疗伤,她忽然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格奥尔格从桌子下面抚摸她的手,她抽开了,似乎他轻轻的触摸带着电流冲击。
  “你可不能像你妈妈那样,听到了吗?”
  这时他才搞明白,他妈妈跌倒了,一直躺着,一个人,直到九个月后格奥尔格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开始发热,血液敲击着他的耳朵,他感到一种莫大的耻辱,不知道为什么。
  “少壮不努力……”
  他很想捂住耳朵,或者跑出去,他不想听这个故事,不想这么听,不想现在。
  但是外祖父根本不会顾及他的感受,他说得很快,指责一句接着一句。很快他便会抽出皮带教训格奥尔格。
  母亲生下了她的孩子,第二天就立马离开了。
  立马离开,没带她的孩子,没带他。
  “荡妇……婊子……破鞋……我们没你这么个女儿。”
  外祖父死了很久之后母亲才回来,跟了一个病怏怏的男人。那个男人白天都是在厨房里喝酒打发时间,他一直只穿运动裤和灰色突起条纹的无袖衬衣,右边胳膊的上方文着一朵缠绕在十字架上的玫瑰花。
  他的牙齿不好,吃饭的时候总是会有肉丝或菜丝塞在牙缝里,然后他会用一根掰尖的火柴棒或他长长的、被尼古丁熏黄的指甲剔出来。
  他们不住在外祖母的房子里,而是自己租了一个房子。
  “我也有我的尊严。”母亲说。白天她在一家保险公司上班,晚上给办公室做文案工作。
  继父在一间工厂找到一份看大门的工作。这份工作的功效跟酒劲儿一样很快上头了,他的说话方式变了,走路方式也变了,忽然间他就成了房子的主人,忽然间他开始下命令,忽然间他开始独占了所有的理儿。
  格奥尔格再也不听了,他早就习惯了走神。起初他偶尔还会自问一下,他妈妈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人,但是之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此也不感兴趣了。
  他长大了,而且他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独立。
  当格奥尔格从记忆里回到现实的时候,他发现大部分人都已经吃饭去了。他继续把面前的箱子装满,搬到拖车上,然后进了洗手间。
  他独自一个人享用洗手间,这是极少见的情况,大多数情况下他不得不听着其他人愚蠢的话,闻着他们酸臭的汗味,忍受他们自认为很有男人范儿的打嗝放屁。
  餐厅在嘈杂的声音中颤动。格奥尔格取了他那份饭,菠菜配土豆泥和煎鸡蛋。打饭处的女人又给他预备了一个超大份,把盘子推给他的时候还对他使了个眼色。她已经是六十上下的年纪,可是跟他的外祖母一点都不像。
  “谢谢。”他微笑着对她说。
  这样就足够让她面红耳赤了。
  女人,他在找能让他一个人坐的桌子的时候想,不管多大年纪都一样。


  母亲给我留下了她小说的第一章。她匆匆忙忙地过来走了一趟,跟每次经过我这块儿的时候一样。我们一起喝了杯咖啡,聊了会儿天,吃了她从路上带过来的点心。不到两个小时之后她就又动身了,跟往常一样,我觉得,待在我们屋子里她受不了,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这儿,而是因为这是我的新家。
  “你能帮我通读一遍吗?”她问我,接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橙色的文件夹。
  “当然了,今晚就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我拿了文件夹放到我盘子旁边的桌子上。这时卡萝走进了厨房。“精神食粮?”她问,“洁蒂读完后我可不可以也看一眼?”她的头发剪了,比以前更短了,她就那样站在我们面前,娇小柔弱,看起来像个孩子。
  母亲点了点头。她很喜欢卡萝,比喜欢梅勒更多一些,很有可能是因为一头深色短发的卡萝和她惊人地相似,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发现了她们内心某些相似的地方。之前我经常想,以前的母亲应该跟卡萝一样吧。
  “但是读完了你要告诉我你的意见,”她把手递给卡萝,“能保证吗?”
  卡萝握了握她的手:“保证。”
  母亲开车回家了。我拿着她的稿子进了房间,打开收音机,躺到床上,手边放了一支笔和一本便笺本,然后开始看扉页。
  《寂静中的谋杀》。
  这个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这只是一个暂时的题目,有时到最终成书会改很多次。
  “很好,可以引起别人的好奇”,我在旁边写上。母亲很喜欢我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加上评论,同时也希望我能够在觉得不好的地方提出修改建议。
  梅勒和卡萝非常羡慕我能够参与母亲的新书修改工作,但这对我来说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儿了,有时我甚至需要阻止母亲,让她不要把自己写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扔给我。
  从每个句子的后面我都能重新认识她她的观点、她的希望和恐惧。但同时我也能认识我自己,她把其中一个人物赋予了我的部分思想,为我创造了一个双胞胎妹妹,虽然只是在纸上的。
  每当这时我会觉得做一个女作家的女儿很难,然后我就会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跟别人一样的普通妈妈,一个我喜欢和她聊天的妈妈,而且不用害怕稍后她会把我所说的一切植入她的新小说中去。
  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读过,当涉及与创作素材有关的问题时,艺术家是毫无顾忌的。让我难过的是,我的母亲也不例外。
  有人敲门,卡萝把脑袋伸进我房间:“我可以进来吗?”
  我把稿子放到一边坐了起来。
  “如果一定要进的话。”
  卡萝没有回嘴,这很反常。她把我堆满了一周脏衣服的沙发腾出来,坐到我的对面玩着她的手指。“你有没有碰到过那种对你毫无所求的男人?”她问。
  这句话在我的脑子里咔咔作响,她是不会无缘无故这么问的。我仔细地看了她一下,虽然很热,她还是穿着一件长袖T恤,跟以前她想把胳膊盖起来的时候一样。
  “你什么意思?”我反问道,“毫无所求?”
  她点了点头。
  我正考虑着该怎么说,她已经抢过话头。
  “其实他禁止我谈关于他的事情。”
  “他怎么着你?”
  卡萝马上开始为他辩解:“他是有自己的原因的,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我尊重他,我自己都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了,怎么能再去指责别人呢?”
  “停,没有哪个男人有权禁止你去做什么事情,卡萝。”
  她支支吾吾地说:“他其实也不是真的禁止我什么,他只是请求我不要把我们的事儿跟别人说,他说首先我们要确定。”
  “确定?为什么?”
  “确定我们是真的相爱,”她一下子变得非常兴奋,苍白的脸颊开始红润,眼睛闪闪发光,“我觉得,他跟我一样背后有一种糟糕的生活,他再也忍受不了失望,所以才会试图寻找确定感。”
  “那么他想怎么确定呢?”
  “我们等。”
  “等?等什么?”
  她低下头,几乎是在耳语:“他不碰我,他没吻过我,没真正地吻过,他吻我的时候就像哥哥在吻自己的妹妹。”
  “但是他已经在这儿过过夜了。”
  卡萝掰着手指,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她看起来像是站在电流下面。
  “他有还是没有?”
  “是,可是他没碰过我,”她弯下腰审视着我无计可施的脸,“你觉得他是同性恋吗?”
  “我怎么知道,卡萝?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
  “你不知道,他叫……”我完全不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保密,这是怎样一种关系啊?“那么他呢?他也不知道你叫什么?”
  “白痴问题,”她擦了擦眼睛,面带嘲笑,“我的名字第一个晚上就已经告诉他了。”
  “那你怎么跟他说话?”
  她看了我一眼。“我每天为他想一个新的名字,就像一个游戏,虽然我不知道他喜欢这个游戏的哪一点。或许就像童话中的侏儒怪一样吧只要我猜中了他的真名儿,就可以得到他的真爱。”她尴尬地笑着。
  我站起来,蹲在她的身旁抓住她的手:“你想听听我的建议吗,卡萝?”
  她耸耸肩,避开了我的目光。
  “别理他,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慢慢站起来,站在我的房间里,看起来矮小、瘦弱、无助。“已经晚了,”她低声说,“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永恒的?”为了逗她笑,我笑着说,但是她没笑。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她平静地说。接着她做了一件很反常的事情,她双手捧着我的脸吻了吻我的脸颊。“谢谢你的友谊,洁蒂,这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
  出门前她还又向我挥了挥手。
  我重新躺到床上,继续给母亲看稿子,关于卡萝和她奇怪的追求者,我会在跟母亲通完电话之后再去考虑,而且晚上我还想再和卡萝谈谈,以免她的自卑感情结再次在她的周围筑起一道道围墙。
  我拿起圆珠笔在第一行的旁边记了一条评论。一个接一个。


  卡萝点上她放在浴盆边上的蜡烛,虽然天还没黑到点蜡烛的程度,但是看着它燃烧很美。买这个沐浴油花了她六欧二十分,虽然她已经濒临破产。走进浴盆的时候,泡沫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曾经看过一部关于克里欧佩特拉①的电影,里面沐浴的场景一直留在她的记忆中,奢侈感十足:每一个步骤都有一个女仆伺候,有人为克里欧佩特拉洗澡,有人为她擦油,有人为她洒香水,有人为她更衣,沐浴用水会根据她的心情辅以不同的配料。
  她是不是真的用驴奶沐浴过呢?
  泡沫沾到皮肤上,感觉很清凉。下面的水是蓝色的,很热,卡萝一会儿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慢慢滑进去闭上了眼睛。这一切都是为他做的,为了他她想变漂亮点,尤其是今晚。
  她等得还不够久吗?难道还没到时候要一个真正的吻、一次真正的抚摸吗?
  她可以想象他的手在她的皮肤上游走,比她以前所经历过的感觉都好。
  为了他她剪了头发,为了他她想在洗完澡后涂一下手指甲,虽然她的指甲还太短,她一直没有改掉啃手指甲的毛病。
  “为了你,”她喃喃地说,“为了你,为了你,为了你。”
  她今晚上会叫他什么呢?她根本还没想出什么名字来。
  “亲爱的,”她小声说,“爱人,我的唯一和一切。”
  她自己笑了。以前她认为这样的话很俗,那些上了年纪的诗人是这么写的,可有谁还会这么称呼对方呢?
  以前,当时,那一切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只想朝前看。
  只想期待着。
  期待着他们共同的生活。
  今天晚上将会开始。


  【未完待续】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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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楼: Re:【连载】《草莓采摘者》(作者:... 12年04月22日17点33分

  6
  我刚一打开门,梅勒就迎面朝我走了过来,第一眼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儿了?”我边问边用力把包扔到角落里去。我刚刚在母亲那边接受了一个采访,在磨坊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过了一夜,还吃了一顿早餐。上午只上了两节数学课,因为前面四节取消了。
  WDR电视台做了一个名作家伊慕可?塔尔海姆的特别节目,在这档节目中他们对她的私人生活很感兴趣,而目前母亲的私人生活主要是由她的男朋友帝罗和我组成的。
  我讨厌这种登场演出,我只不过是我那名人母亲的一个装饰品,但是两个摄影师中年轻的那个却很具轰动效应,以至于我还想在那儿流连一会儿,只为了能通过镜头远远地看着他。他放肆、自负又无比温柔的微笑彻底征服了我。
  因为已经很晚了,所以母亲劝我在她那儿过夜,让整个活动在三个人愉快的早餐中结束。
  然而次日的早餐并不愉快。母亲和帝罗都是早起型的人,他们一大清早就从床上跳起来,做好准备去对付这一整天;而我属于早晨起床后情绪特别恶劣的那一类,每个我必须十点之前起床的早晨对我来说都是残酷的考验。
  帝罗读报纸,母亲想和我聊聊,而我则只想安安静静的,先清醒清醒再说。早晨我尤其受不了一点讨论她的稿子,而她心里想的正是这事儿。
  我准备动身上路的时候,我们俩人都已经对两人或三人的愉快早餐开始厌烦了。学校里我的数学又拿了一个5,再也不可能比这更烂了,我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
  “卡萝不在。”梅勒说。
  我脱掉鞋子进厨房去找点喝的。“是吗?然后呢?”
  “她没在房间睡觉,她的被褥根本没动过。”
  “你应该去当侦探,梅勒,干这行不需要高中毕业。”
  “真好笑!”梅勒压低了声音,好像外面过道里有陌生人在偷听我们说话一样,“严肃点她跟你说过晚上要待在外面吗?”
  “没有,情况就是这样的。”我想到了我们最后一次谈话难道卡萝最终把她的矜持男友从拘谨中引诱出来了吗?
  “她走的时候书包课本什么的都没带。”
  “停一下,梅勒!你是知道的,她根本没把上学当回事儿,”我打开咖啡机,“要不要来杯卡布奇诺?”
  “最好来杯浓咖啡。”她在桌子旁坐下,两只脚抬到椅子上,用下巴顶着膝盖。在屋子里的时候她喜欢穿着针织袜,无论夏天还是冬天,都一样。从这点来看她像一个现实、理智的人。
  “你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电影?”我问。
  她摇了摇头:“这个月我没钱看电影了。”
  “那要是我请你呢?”
  “那样的话非常乐意。”你永远不知道梅勒会有什么反应,一般来说,在金钱方面她是相当敏感的,她宁可用卡萝的钱也不用我的,因为卡萝的钱是干净的,而我的钱,确切地说是我母亲的钱,散发着社会不公的味道。
  梅勒认为,根本不应该允许财富的存在,除非人人都富裕,否则社会主义体系会一个接一个地垮掉,梅勒是一个坚定的反资本主义者。
  这一点我很佩服她,因为她始终坚定不移,不仅在思想上,在行动上也是如此。作为一名极端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她一直过着一条腿迈进监狱的生活,她老是会招来一些人在我们这儿藏身,直到他们找到安全的栖身之处;地下室里堆满等着散发的传单;示威游行之前,梅勒会和同志们整晚蹲在厨房的地板上写标语。
  早晨的餐桌旁经常会出现一些我和卡萝从来没见过的人物,他们是从某个团体聚会上留下来的,吃着我们的面包和奶酪,用着我们的咖啡机。
  而现在恰恰是梅勒在担心卡萝的床没有动过,像一个过分操心的事儿妈一样。
  “我不知道,”她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也是梅勒的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她经常会有奇怪的感觉,而且这些感觉事后都会被证实,有时候她做的梦稍后也会变成真的。因此一旦她用这种非常特别的、沉思的方式看我们,我和卡萝就会被吓到,我们就开始担心她可能又要给我们讲这样的梦了。
  我把咖啡杯推给她,坐了下来。我刚刚在母亲那儿熬过一顿很不愉快的早餐,在学校里度过了一个恐怖的上午,现在的我已经没那么容易就被吓到了。
  “什么样的感觉?”我问。
  “就好像……不管怎么说,只有现在卡萝推门进来我才会觉得舒服些,”她喝完她的浓咖啡,一下子站了起来,“别乱想,可能只是因为我现在经济窘迫的原因,”她看了看表,“我得走了,跟克劳迪欧说好了今天加班。”
  梅勒最近加班特别频繁,我和卡萝已经开始猜测,这段时间梅勒和克劳迪欧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公开了。克劳迪欧这个,克劳迪欧那个,她叽叽喳喳说的都是他的名字。前两天她还收到一束花,为了不让我们看到是谁送的,她迅速将里面的卡片抽走了。
  问题是克劳迪欧在西西里已经有未婚妻了,而在感情方面梅勒是很保守的。
  几分钟以后房门在梅勒身后关上了,我听见她下了楼梯,然后一切都安静了,安静得让人不安。
  我把房间里的CD机声音调到最大,从书架上抽出《TheImportanceofBeingEarnest》,坐在写字桌旁开始准备英语考试。一会儿我就彻底沉浸在奥斯卡?王尔德的世界中,把梅勒和她的奇怪感觉给忘掉了。


  “非常感谢您能抽时间见我回答我的问题,您是个大忙人,这不是您分内的事儿。”伊慕可?塔尔海姆坐了下来。他自己则舒适地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观察这位访客,她从包里翻出来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小的弹簧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支银质的、很显然极其昂贵的圆珠笔。
  如他所料,一个善于运用语言的女人。让他没想到的是她的美貌,他在杂志上看过她的照片,但是没有一张能拍出她真正的美貌,他必须强迫自己不去盯着她看。
  她正在为自己的一部小说收集资料,当然这些不是她告诉他的,他是从头儿那里了解到的。
  “这个塔尔海姆和我们的最高层都有联系,梅尔泽,其他的我也就不多说了,您就理解一下她,向她展示一下您的魅力,给她秀一下,您已经知道……”
  贝尔特觉得,如果伊慕可?塔尔海姆不去绕路找他的头儿来替她说话,而是直接过来找他的话会更好些。他觉得这种礼尚往来的高尔夫俱乐部精神很让人恶心。
  “咖啡还是茶?”他想尽快进入主题,为了展示魅力,为了秀一下。仅仅因为她有钱有关系就要巴结她,这样太过分了。
  “咖啡就很不错。”
  “加奶还是糖?”很有可能加糖,他想,他敢打赌,从身材来看。
  “糖,谢谢。”
  他从走廊的咖啡机里倒了两杯咖啡,一杯加糖,一杯加奶。一般来说他的猜测90%都是对的,做警察的都习惯通过第一眼去判断一个人,一双好的、可靠的眼睛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因为有的情况下是不会给你机会再去看第二眼的。
  他们沉默地喝了一会儿咖啡,目光越过塑料杯子的上方边缘观察着对方。贝尔特想:她也在打量我,或许她在考虑我适不适合做她小说中的某个人物。这种想法让他很不舒服。什么?如果她有那种能力,能读懂他的想法的话。
  “好吧,”他向后倚到椅子上,叠起双腿,说,“您想知道什么?”
  她在写一本关于性谋杀的小说,正好,关于西蒙?埃德莱夫的案子她有很多问题,也很想知道这和德国北部的两起谋杀案之间有哪些关联。
  “有关当前调查工作的问题我不便多说,”他说,“希望您能理解。”
  她点了点头。“以前的已经结了的案子对我也很有帮助,”她说,“我最感兴趣的是性杀人犯的特征,这样我就能明白,而不会跟其他类型的杀人犯混为一谈了。但是……”一抹微笑掠过她的脸庞,“您肯定已经预感到了……我当然想什么都知道。”
  她的坦诚让他卸掉了防备。他考虑着,可能最有意义的就是直接从刚离开学校开始谈起,于是他开始讲。她在一边做着记录,其间她一次又一次地打断他,提一些问题或进一步明确一些地方。她的问题聪明、合适,表明她已经听懂了他的讲述,她的好奇心很有分寸,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观察她那张能反映她的每一个心理活动的脸,对他来说是件很愉快的事儿,他很少见到过这么丰富的脸部表情。他不禁问自己,她本人是否也料到了这样的脸部表情能够泄露给观察者多少秘密。
  其间又续了两杯咖啡,两个小时之后,她站了起来把手递过去:“太谢谢您了,梅尔泽先生,不仅仅是因为您提供的信息让我能够前进一大步,跟您谈话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我也是,”他握住她的手回答道,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修长、冰凉,他于是稍微多握了一会儿,“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您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看起来很开心,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同样也稍微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是这么觉得的,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他在屋子中间站了几秒钟,然后坐到写字桌旁往家打了个电话。他本来没什么事儿,可是他需要听一下玛戈的声音。


  伊慕可乘电梯到了一楼,穿过黑色镜面地板砖的大厅,出了旋转门,走到了外面的阳光中。
  这个男人跟她之前所认识的警察不一样,他的脸坦诚、敏感;他的眼睛泄露出它们曾经看到过很多可怕的事情;他的手尤其引人注意:弹钢琴的手,修长骨感,手指非常灵活,指甲修剪过,这是她所看重的男人的一点,右手手指上戴着一枚朴素的结婚戒指;他的胡子长得很密,现在,才刚上半晌,已经需要刮第二次了;褐色的纯棉裤子和一件白色的亚麻夹克,里面是一件自然色的纯棉衬衣,领口敞开着,他很容易晒黑;他的头发是深色卷曲的,盖在前额上。每次他一笑,整个房间便一下子跟着亮堂起来,很美,虽然那只是一间没有任何装饰和个人特色的房间。
  办公桌上没有放照片,他不是那种周围到处都摆满老婆孩子的照片的人,他不需要在惬意的幻象中工作,恰恰相反,他……
  该停了。从停满车的停车场里,她集中精神找到自己之前不经意间不知道停到哪儿去了的车。她能从每一个人的背后一下子看到一个故事,这是她的工作对她的诅咒。
  洁蒂前不久说过她,说她在创作期间甚至会根据她的文学可利用性为感觉打分,别人的感觉,同样也有她自己的感觉。“真诚一点,”洁蒂说,“你把别人像虫子一样穿起来,把他们放在显微镜下,就是为了看看你可以用他们来做什么。”
  洁蒂对暴力有种偏好。她根本无法理解,如果没有写作来减轻生活压力的话,生活该有多困难。在一个故事的进程中,害怕可以丢掉它们的恐惧,疼痛可以丢掉它们的苦难。
  此外,作家一直以来也是编年史作者,他们不仅有权利,甚至有义务记录下自己的观察。当然这是有限度的,你不能把一个人的内心毫无顾忌地翻到外面、放到银盘子上端给全世界看,伊慕可一直尊重这个限度。
  她想:贝尔特?梅尔泽,你的限度在哪儿呢?你可以让我看清你多少?什么时候你会开始防御?
  他一开始相当难以接近,一点关于最近的谋杀案的消息都套不出来,当终于开始讲的时候,他又只讲很久之前的案子:布鲁诺?普贝卡,所谓的阿尔托纳的野兽;阿道夫?西菲尔特和尤尔根?巴驰,少年杀手。少年①,天呐,如今谁还用这个词儿?阿道夫?西菲尔特被处死,尤尔根?巴驰死于据说是他自己要求的睾丸切除手术中。
  每一个故事都会牵出另外的几个故事,可能梅尔泽知道如何吸引她的全部注意力,以把她从一开始最感兴趣的当前的案子上吸引开,因为他一直不断地从帽子里变出新的名字和事件。
  狡猾的狗,她想,脸上挂着微笑。坦白说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能用语言来操控别人的人,他应该去开讲座,这个贝尔特?梅尔泽,爆满的大教室转眼间就能被他置于紧张的气氛中,他是否会享受这种感觉呢?或者他会不会因此而感到害怕?
  这两者她都已经感受过了。她知道,用几句话在陌生人中引发最矛盾的感情会带给她一种权力感,同时她也能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恐惧。如果她真有这个能力的话……她又能为自己做什么呢?
  她坐到自己终于找到的车里面,向后仰头看着天空,天空很蓝,有一半被一片轻柔的灰色云雾遮着。太多的独处对她没什么好处,这让她丧失了跟现实世界的联系。
  读书会的出差也改变不了什么,那时候尽管一直被人群包围着,但是她依然是孤单的,因为每次她都是几乎刚到一个城市,就已经要准备启程去下一个了。
  洁蒂曾经是她的支柱,但是洁蒂已经不在那儿,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或许这就是伊慕可和帝罗开始的原因。帝罗独立、睿智,不依赖别人,但是当他在伊慕可那儿的时候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帝罗是心理医生,这首先让伊慕可很没有安全感,直到今天她还是时常会觉得他在观察分析她,通常是在他们吵架的时候。
  洁蒂不在那儿,帝罗同样也很少在,伊慕可决定不回磨坊的寂静中。她发动了车,朝高速公路的方向开去。现在去逛逛街是再合适不过了,溜达溜达,喝杯咖啡或茶,看看人,放松一下,有可能的话再买点什么喜欢的东西。
  她还是一直不习惯当一个富人,跟以前一样,逛街仍然会带给她很大的乐趣,会让她陷入低谷的心情变得好起来。上了高速,她踩下油门,她是自由的,而且总算应该可以享受她的自由了。



  当眼泪从脸上流过的时候,他觉得很吃惊,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再哭过,很久以来都没有这么疼过了。
  他完全搞错了。
  她长着一张麦当娜的脸,头发跟小孩子的一样,从她的眼睛里他读到的是纯洁无邪。
  这么长时间以来难道她都在欺骗他?还是他眼瞎了?有什么他本应该早就看出来的迹象吗?
  一切都很正常,很完美,甚至他可能已经爱上她了。
  为什么她没有耐心呢?而且为什么不信任他?
  为了不让别人听到,他把脸埋到了枕头里,干瘪费力的啜泣让他的胸口发疼。
  她一开始就承认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未完待续】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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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之门 老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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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楼: 【连载】《草莓采摘者》(作者:莫妮卡... 12年04月23日20点03分

  7
  她躺在那儿,跟另外几个女孩儿一样,身上有七个刺孔。她的头发剪得很短,但是看上去原来就是这样的,周围的任何地方都没发现一缕头发。睁大的双眼似乎在凝望着天空,这种吃惊的眼神,四个牺牲者都一样。他用尽全力忍住了。
  牺牲者,贝尔特经常卡在这个他已经不假思索地说过数千遍的词上。牺牲者,听起来像上帝血腥的恩赐。
  我们需要一种新的语言,贝尔特想,一种不会让人迷惑、拿不准的语言。他转身回到车上,他们需要等尸体剖检结果出来,而在这之前还有足够多的事儿要处理,整个刑侦系统又要开始运作了。
  对他来说,最糟的事情是通知受害者家属,因为这样的事之前谁都不可能有心理准备。一再地让人彻底崩溃,就像游在陌生的河里,找不到任何支撑。
  残忍的第一句话,呆住的脸,忽然变得苍白,然后开始有反应。一个人哭喊着晕了过去,另外一个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希望自己能够冷漠一些,或者应该说更专业一些。有些同事就是一辆装甲车,像长了第二层皮一样,他很羡慕这些人,经常想他们怎么能够做到。
  今天早会上头儿提了好多次“我们的杀人犯”,贝尔特知道,这种表达方式仅仅是套话,跟很多警局的探员一样,是无意中说出来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跳起来晃晃他,让他清醒一下。
  “我们的杀人犯”,这是一种相当错误的表达方式,听起来太过亲密当然也没人会说“我们的死者”他们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他们还不知道死者是谁,她跟第一个牺牲者一样年轻,或许更年轻一些,那还是张孩子的脸。
  挥霍,贝尔特想,美丽、青春和活力的挥霍。这是他从这几起谋杀案中感觉到的,总是有一些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被带走,这个世界因为暴力失去了多少希望、爱和幸福啊。
  伊慕可?塔尔海姆可以就此写一篇小说,他想,应该告诉人们,让他们永远不要忘记。
  死者的指甲很短,明显被啃过,这点尤其触动他,所以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以前他也啃手指甲,后来被迫改掉了。
  指尖上抹芥末是曾经用过的一种方法,除此之外父亲还用过胶带和胶水,每天晚上父亲会把他的手绑在床框上,重犯的话会被罚站在淋浴下面冲凉水。
  还会打他,一次又一次。
  直到今天这位父亲还把这称为“严厉的教育”,还一直坚信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教育方式。
  爱孩子的人才会打孩子。
  这个女孩儿的背后是否有和他类似的故事呢?贝尔特猜测着。干这行这么多年了,他对挨过打的人有种惯常的洞察力,而这个女孩儿就属于这类人。
  回办公室的路上,他一直反复思考着:这四位被杀的女孩儿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定的联系呢?一定会有,他敢肯定,只是需要他去找出来。


  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之后,我和梅勒决定去报警。我们曾不抱任何希望地试着联系卡萝的父母,但其实我们根本没觉得卡萝会在那儿。
  梅勒的担心终于传染了我。我们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如果谁在外面过夜的话,一定会告诉其他人,万一有人忘了,路上也会打个电话回来。现在卡萝已经两个晚上没回来了,却一直没给我们打过电话。她的手机关机了,我们根本联系不上她。
  我们去了警察局报卡萝失踪,然后忽然间一切都明了了。
  跟我们说话的警察打了个电话,之后就让我们等一下刑侦科的一个同事,说他有几个问题要问我们。那个警察把我们领到一个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的小房间里,给我们拿了点喝的,我们心里很不安,所以没要。
  “刑警?”梅勒问,“为什么会是刑警?”
  “警长会跟你们解释的。”那个警察说完就消失了。
  我们坐在这个空空的房间里面,看着被涂成黄色的墙,上面除了一个没有添加事件备忘的年历之外什么都没挂。
  “为什么是刑警?”梅勒又问了一次。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呼吸比平常急促、用力了许多,好像有哮喘一样。屋子里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和门后的低语声,时不时还会有电话铃声。
  我不知道我们在那儿默默地坐了多久,直到一个男人走进房间来。他没穿制服,而是穿着很普通的便装,走过来跟我们握了握手,介绍了自己。他就是我们要等的警长,他叫贝尔特?梅尔泽。
  他向我们提了一切可能的问题,我们回答的时候他就眯着眼睛观察我们,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让我也有了些预感,因为这种类型的电影我看过很多。我的胃开始痉挛,有那么一会儿开始喘不过气来。
  梅勒看起来跟我一样,她的脸转眼间变得更瘦削了,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眼睛则显得更加黑、特别大。她抓住我的手,手指冰冷僵硬。
  那位警长很和蔼,他让人给我们拿了点喝的清淡的红茶,不凉不热的,很难喝,加了太多的糖,但不管怎么说,这对我们很有帮助,这东西里面含有某种能让人安定的东西,就像以前冬天的下午玩够了之后回家喝的热可可。
  他也应该给我们准备点什么,为了让电影变成现实,让预感灵验。警长问我们,是否敢去辨认一下他们下午发现的一个女孩子。
  “一个死了的女孩子?”梅勒毫无意义地问了一句。她把茶一口倒下去,眼中的害怕转成了惊慌。
  这个房间里不是特别热,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出汗,我看到梅勒的上嘴唇也挂着汗珠。这个问题在房间里蔓延。
  “是的。”警长边说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们。我很感谢他没有逼我们去。
  梅勒睁大的眼睛在说“不”,但是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坐在那儿,像被粘住了一样,任由自己被梅勒从椅子上拖起来。膝盖是软的,胃里翻江倒海,脚底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周围的噪音要么就是停了,要么就是我感觉不到了。
  我们坐车走了一段路,谁都没说一句话,这点也让我很感激。然后我们停下了,走过一个停车场,不知什么地方有钻床的咆哮声,还有什么地方有只狗在狂吠,一扇门关上了。
  我拉着梅勒的手,在这样的炎热中她的手却冰凉冰凉的,比我的还凉。
  “该死。”梅勒低声说,舌头碰在牙齿上。
  我握紧她的手,想不到要说什么,我的全身都在发抖,不得不紧咬着牙以防它们咯咯打颤。
  我们走进一间破旧的砖房,走过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两边的墙脏乎乎的,氖光灯发出虚弱的光。我们的鞋子踩在地板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这声音不适合这儿,太响了。
  我们要辨认的女孩儿的尸体已经躺在那儿了,蒙着一块绿色的布。我想:好奇怪啊,盖尸体的布难道不应该是白色的吗?以前的故事中不是一直说,雪像盖在田野上的一块白色裹尸布吗?
  我感觉到耳朵和嗓子眼儿里都在跳,脚不想再动了,最多只能向相反的方向移动,身体变得很重,我的腿几乎快撑不住它了。
  梅勒的手指痉挛般地抓住我的手,感觉很恐怖,但是把她的手放开,我做不到。如果没有了支撑,我会发生什么事呢?
  之前从来没有人让我准备过这些,现在所面临的事情我自己根本应付不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开始想妈妈,战争中快要死去的士兵会喊妈妈,这是我在某处读到的,这个情节曾经打动过我,可现在想到这个让我觉得很不合适。
  但是又有什么是合适的呢?这种情况本身就不对劲儿,我们去找警察不是为了到这个恐怖的房子中来的。
  我们走得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尽管如此还是太快了,我们站住了。
  警长看着我们,好像是要估计一下他可以在多大程度上苛求我们。
  我想:你不可以苛求我们什么,让我们走,我们太鲁莽了,卡萝现在肯定已经回家了,正着急等着告诉我们她这两天所经历的一切。你根本没必要让我们看床单下的那个死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死人,我也不想见。
  “你们准备好了吗?”他问。
  梅勒抓紧我的手点了点头。我想摇头,但是我做不到,那个“不”字无声地卡在了我体内的某个地方。我们可以一直恒久地沉默吗?“直到……”
  一个穿绿色工作服的男人忽然闪现在我们面前,伸手把床单拉下来一些。
  我的耳朵嗡的一下,梅勒松开我,干呕着跑开了,我能听见她呕吐的声音。
  卡萝闭着眼睛,像一尊大理石雕像,苍白、一动不动。她脸上的表情让我很害怕,嘴看起来比平常大多了,嘴唇龟裂,像干透了一样,嘴角微微向下,她似乎觉得疼,又似乎在蔑视整个世界。
  她深色的头发闪闪发光,充满生机,衬得她苍白的脸看起来像个玩偶。
  卡萝身上的什么东西让人感觉完全陌生,它挡住了我,不让我去碰卡萝。她的身上少了某种能够识别她的很重要的东西,我一下子没想到,可是然后我就知道是什么了。
  卡萝再也不是个小丑了。
  她的脸上有一种认真的严肃,最终的、不可收回的严肃。
  她不会再呼吸了,不会再笑了,不会再出其不意地跳起来大喊“进来”了。她的肩膀看起来更瘦削了,她柔软的身体在床单下面几乎显不出来。
  泪水涌上我的眼眶,我弯腰吻上她的额头。警长扶着我的肩膀温柔地把我拉起来,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他抱住我让我在他怀里哭。
  其间穿绿色工作服的男人在照顾梅勒,她几乎跟卡萝一样苍白,但是是另外一种苍白,梅勒会恢复的,卡萝却不会了,卡萝死了。
  死,在此之前,这个字对我来说,跟其它所有的字都是一样的。
  我又转身看了一眼,卡萝裸露的、没有任何遮挡的身体又被床单盖住了。
  “请给她穿点什么吧,”我对穿绿色工作服的男人说,“她一直都很怕冷。”
  他点了点头。
  没有说,死了就感觉不到冷了。
  我自己想到的,而这样更糟。


  一个值得注意的女孩儿,这个洁蒂,当需要的时候,清醒、直接而且非常坚强。在警署谈话的过程中,贝尔特才得知她是伊慕可?塔尔海姆的女儿,因为她母亲用的是娘家的姓,而洁蒂是跟她父亲姓的。
  洁蒂长得不像她母亲,她没有遗传母亲的美貌和自信,尽管如此,贝尔特发现她还是很有魅力,是跟伊慕可?塔尔海姆完全不同的一种魅力。洁蒂看起来很矜持,几乎可以说是胆小,她瘦削的脸更多地是隐藏而不是展现她的内心感情,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但是她也很善解人意,洁蒂身上的某种东西让每个人都毫不怀疑地想去信任她,一种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贝尔特出发去找卡萝父母。车子堵在高速公路上,一米一米地往前挪着。天空乌云密布,前几天的炎热被一阵清凉驱赶掉了,贝尔特觉得很舒服。
  高速路上其他的人对天气骤变的反应看起来倒是很激烈,他们紧握着拳头,汽车喇叭按得震天响,空气中充满了暴力。
  一个有多年经验的警察会培养出对类似事情的一种直觉,而且贝尔特对变化有着特别的触角,很长时间以来他在工作中也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不会在食堂或晚上喝酒的时候和同事们谈这个,但是他的感觉经常会给他指明若是仅凭自己的判断力需要找很久的道路。
  贝尔特刚刚经历了令人沮丧的一天,早晨的讨论中他和头儿有过很不友好的冲突,头儿很大声地要西蒙?埃德莱夫案子的结果。
  讨论刚结束不久,新的谋杀案就报过来了,就像为了要转嫁刚才头儿的盛怒一样,贝尔特驱车去了现场。
  尸体是被一个慢跑者的狗发现的。犯罪现场又是一个树林,死者又是躺在矮树丛中。慢跑者是一个来父母这儿住几天的女学生,她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棵倒下的树干上。她还处在震惊中,回答贝尔特的问题时声音微弱、带着哭腔。
  她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卡萝裸露的身体上。“我知道我本来什么都不应该碰的,”她说,“但是她不能就那样躺在那儿。”
  贝尔特让人把她送回家,她迈着迟疑的步子走向警车,拴着绳子的狗冲向一个警员的另一边。那个杀人犯也侵入了她的生活,因为这个早晨会永远留在这个女孩儿的记忆中。
  回到办公室,贝尔特把这起案子通知了头儿,接着又听到了第二次咆哮。他召集了同事,跟他们讨论了一下新的情况,然后所有人又都各自回去工作了。
  贝尔特深深吸了口气,坐到办公桌前。现在所做的一切是谋杀案发生后的惯例,打电话、讨论、调查。这次是从逼迫两个女孩儿接受朋友死讯的打击开始的。
  不管怎么说他至少知道了死者是谁。卡萝拉?史泰格尔,她的朋友们叫她卡萝,一个温柔、调皮的名字。那个曾经拥有过这个名字,不,那个一直拥有这个名字的女孩儿也跟她的名字一样吗?
  贝尔特试图联系她的家属,结果却是徒劳。
  “这种运气您碰不上的,”洁蒂提醒他说,“她过的不是正常人的生活,有时卡萝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把家里的某个人拖出来。”
  卡萝的父母住在一个穷困潦倒的地区,那儿住的人都是警察局的常客,每栋房子住六家人,一共十八栋房子,每三栋是连在一起的,粗灰泥墙,上面布满喷漆图画,墙角满是深色的湿渍和猫尿。
  到处臭味扑鼻,尽管如此,还是有个女人在一楼忙着把衣服挂到阳台上去。她六十岁左右,头发染成橘红色,有让人受不了的抽烟引起的慢性咳嗽。
  贝尔特看了一眼记事本,确认了一下自己是否找对了房子,然后进了门。这儿的恶臭更是让人受不了,贝尔特在浏览门旁名字的时候,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尽可能正常。
  史泰格尔的名牌是一张用封包裹的胶带粘上的倾斜的纸条,上面是不熟练的手写大写字母。贝尔特按下了门铃,没什么动静。
  他决定向阳台上的女人打听一下。
  “您好!”
  她转过身。
  “您好,我找史泰格尔家的人。”
  她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打量着他。“那您很不走运啦。”看起来她的回答已经足够了。她又继续过分勤劳地摆弄她的衣服了已经裂缝的红色和黑色的廉价蕾丝内衣,洗得灰白的、皱巴巴的男士衬裤,带有乱七八糟图案的涤纶上衣和短袖夏威夷衬衫。
  “您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联系上史泰格尔家的人吗?”
  她很不情愿地把她健壮的胳膊放下来,手上拿着一个变形的胸罩。她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贝尔特的脸。“这谁会知道?”
  他走近阳台,从口袋里拿出他的证件给她看。
  她慢慢地全神贯注地读着,用口型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读,一个唾沫泡在她的嘴上爆开,然后她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谁能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贝尔特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联系上史泰格尔家的人。”
  她把胸罩挂起来,挪正衣架,又从篮子里面重新拿起一件衣服。“我可不想说那是一家人,一堆神经病更合适一点。唯一能干点事儿的就是卡萝,可是我在这儿再也没见过她。”
  她快速地两三下把一件衬衣晾上。“她这么做是对的,在这儿她会一事无成,看看您的周围吧,”她的动作停在一半,再次转身对着贝尔特,“这个女孩儿出什么事儿了吗?”
  贝尔特曾经练习过,必要的时候他会转到冷淡的一面。“纯属例行审问。”他回避说。
  她立马觉出了这种拒绝,重新拉开了距离。“父母两人都没有工作,兄弟处在一个让人头疼的年纪,再多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我还知道什么的话,肯定会告诉您的。”
  贝尔特倒是相信她所说的每句话。“同样非常感谢。”他一边说,一边更加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个房子。信箱的投信口塞满广告宣传册,其中的两个信箱有一半从墙上掉了下来,斜挂在铆钉上,剩下的那些都凹陷着,似乎有人用锤子在它们身上发泄过怒气。
  台阶旁边的草丛里放着一个装着已经干透的盛猫食的盘子;盘子后面半米的地方有一个空烧酒瓶;一群黑狗的周围满是嗡嗡乱叫的苍蝇;二楼的一块玻璃碎了,用一块纸板将就堵上了;纸板旁边的玻璃上有人用红色涂料写着“狗屎的世界”。
  卡萝,贝尔特想,她是怎么适应这个地方的呢?
  然而他知道答案,她不能适应这个地方,她逃跑了,逃到别的地方去了,为了生活。
  然后她在一个树林里走失了。
  二楼的右面有个男人上了天台,点了根烟。不到三十岁,贝尔特估计,健美运动员的身材,穿着一件黑色无袖衬衣,看起来效果很好,两只上臂都文满了图案。他倚在扶手上,无聊地看着下面的贝尔特。
  “或许您可以继续帮我一下,”贝尔特说,“我找史泰格尔家的人。”
  “在隔壁,”那个年轻人指了指旁边的寓所,“但是几乎从来都不在家,那个卡勒又犯什么事儿了吗?”
  “卡勒?”
  “那个儿子。”
  “据我所知没有。”
  卡萝和卡勒,贝尔特想,他眼前闪现出死去的卡萝瘦削的身体,回想着她瘦小的脸。他想:她的哥哥卡勒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贝尔特非常肯定他年纪不小、呆板而且长得很壮,柔弱的卡萝会喜欢她这个矮胖的哥哥吗?
  没意义。贝尔特把他的考虑推到一边,可能卡勒要比他的姐姐年轻很多,可能他是一个长着雀斑的瘦高男孩儿,长长的手臂和腿,会想念他的姐姐,会咒骂他的未来,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倒霉的事儿。
  贝尔特对那个年轻人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车上。让这家人轻松几日吧,之后他们就必须深入分析一下卡萝的死了,带着他们的疼痛、悲伤和负罪感。他们还要一直生活下去,而生活会碎成碎片,夺走他们的每一块保护。
  他们不仅要经受死亡,而且要准备好面对一次谋杀,这两者是有天壤之别的。


  电话铃响的时候她正在专心工作,她很不情愿地拿起听筒,又看向电脑屏幕,是洁蒂。
  “宝贝儿,这个时候非常不合适,我正写到关键的地方,贾斯丁决定抛弃一切理智……出什么事儿了?你怎么哭了?冷静一下,孩子。”
  眼泪总会吓到她,尤其是她女儿的眼泪。洁蒂是一个聪明、有自控力的年轻女性,她不喜欢多愁善感,尤其不喜欢哭哭啼啼。伊慕可只见她哭过很少几次,她都记不起洁蒂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如果你一直这么抽噎的话,孩子,我根本听不清你说什么。”
  那不是哭,那是完全的绝望,背后隐藏的不只有失恋的苦恼那么简单,而是某种说不出来的东西,洁蒂完全失控了。
  “洁蒂,亲爱的!冷静一下!”
  像这样的表现洁蒂以前有过一次,那时她八岁,她的猫被车轧死了,洁蒂一直哭一直哭,最后开始发高烧,以至于伊慕可都叫来了急救医生。
  医生给洁蒂吃了一片安定片,给她开的药方是一只新的小猫。小猫虽然不能让她的悲伤消失,但至少让她好受多了。
  可惜,伊慕可?塔尔海姆想,可惜成年人的问题不再像孩子的那么容易解决了。她好想洁蒂可以重新变回小孩子,这样就可以把她抱在腿上,抚摸着她,胳膊轻轻摇着,轻声地唱歌给她听。
  “卡萝……”
  至少现在她知道了,是卡萝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怎么了,亲爱的?”
  “她……她……她……”
  “喏,别这样,事情肯定没你想的那么坏。卡萝怎么了?”
  每一个问题都可以解决,只要你想。有可能卡萝怀孕了,即使这样也是能处理的,反过来说,如果卡萝怀孕了的话,洁蒂不会这么失控的。渐渐地,伊慕可感觉到恐怖在她体内上升。
  “洁蒂!告诉我,出什么事儿了!”
  抽噎,听起来沙哑、像抽搐一般,似乎洁蒂已经哭干了所有的眼泪。伊慕可需要大声喊她,当一个人歇斯底里的时候,有时这样会有用。但是洁蒂真的歇斯底里了吗?
  “卡萝!她……死了,妈妈。”
  伊慕可一下子觉察到了两种感情:强烈的震惊和对女儿的无限温柔。
  “死了?但是怎么……她出车祸了吗?”
  如果一个人这么年轻就死了,那么应该是死于车祸,别的原因伊慕可根本想不到,卡萝又没生病。
  洁蒂又开始抽噎,当她能够再次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一个字高一个字低:“她……被……杀了。”
  伊慕可手中的话筒差点掉下来,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窗外,好像谁把窗外的所有声音一下子都关掉了。她想:我是写侦探小说的,每天跟谋杀和故意杀人打交道,但是如果真的发生在身边认识的人身上,我就没有能力去理解了。
  洁蒂结结巴巴、一停一顿地把经过告诉了她。
  “待在那儿,”伊慕可说,“待在你现在待的地方别动,我马上过去找你。”
  她关了电脑,迅速蹬上鞋子,五分钟之后离开了家。


  他想她,她在他的生活中撕开了一个缺口。
  他看到她站在面前,他听到她在笑。
  卡萝……
  她曾经为他想出过最美的名字罗密欧、狮王心、最最亲爱的、乔里安。还有她曾送给他花或自己写的诗歌之类的礼物。
  她那孩子般的手。
  而忽然他再也不认识她了。鲜红的嘴唇,鲜红的指甲,脸颊上涂着胭脂,她打扮成了一个女人。
  这样他还是可以接受的。如果她喜欢,他想,那么他没什么问题。不对,他有问题,但是他认为爱情会让人变得伟大、宽容。
  然而之后……
  之后她吻了他,以一种让他恶心的方式,爬到他的腿上,就像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喘息着、呻吟着,低声告诉他,她已经等了太久了。
  转眼间她变成了很多人中的一个,跟他在城里的每个角落都能碰到的人没什么两样。
  鲜红的嘴唇,鲜红的指甲,撩起的裙子。
  她的热情征服了他。
  之后他们喘着粗气紧挨着躺下了。
  “现在,”她在他耳边低语着,声音因为幸福而变得陶醉,“现在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这个他也照做了。
  她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像一把刀插在他的胸口。
  玷污!玷污!玷污!
  她再也不是他的女孩儿了,她把一切都搞糟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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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妮卡莫妮卡
24 楼: Re:Re:Re:【连载】《草莓采摘... 12年04月24日14点52分

我不是假 我是真托儿~


[此贴被莫妮卡于2012-4-24 14:53:49修改过]






最深情的依恋,遭遇最沉痛的背弃;最绝望的爱恋,衍生出最疯狂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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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妮卡莫妮卡
25 楼: Re:Re:Re:【连载】《草莓采摘... 12年04月24日15点31分




【Kay·Holmes在大作中谈到:】

冷藏~









【莫妮卡在大作中谈到:】每日一顶,必须滴!
打假。
我不是假 我是真托儿~







最深情的依恋,遭遇最沉痛的背弃;最绝望的爱恋,衍生出最疯狂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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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楼: 【连载】《草莓采摘者》(作者:莫妮卡... 12年04月24日20点47分

  8
  警长开车把我们送回了家。梅勒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她的脸色一直跟死灰一样。我想把她送回房间,让她躺一会儿,但是她摇了摇头。“我会发疯的,”她小声说,“不要留我一个人,洁蒂,一个人我会发疯的。”
  我终于说服她在厨房的沙发上躺一会儿,她乖乖地让我给她盖上被子,接了我递给她的药酒。药酒是自制的,不知道谁送给我们的。
  梅勒把酒倒下去,颤抖着。“呸!”她像个孩子似的说。
  我也喝了一口,直接对着瓶口,但是并没有觉得暖和点,那种恶心的感觉也没有消失。
  “你坐我旁边好吗?”梅勒问,声音中带着绝望,让我觉得很无助。我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那不是卡萝,”梅勒抓着我的手,压着我的手指,“我不想这样把她留在回忆中,那不是卡萝,那只是她的影子,你懂吗?”
  我认为,影子是个错误的词。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的躯壳,”梅勒说,“卡萝本身早就离开了她的身体。”
  梅勒读了所有她能读到的有关人死后生活的文学作品,在这方面她是专家,她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经常会赐予我和卡萝无眠的夜晚。
  “向另一个世界的过度,”她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就像往常她说到这个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一样,“如果是暴力死亡的话会很难。”她看着我,从她眼中我看到了在我体内咕噜作响的那种痛。“她没有准备好,洁蒂。”
  “你什么意思?”
  “她在一瞬间被夺走了生命,现在她的灵魂迷失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
  “够了!”卡萝被谋杀这件事还不够糟吗?难道我现在还必须要去想象她在另一个世界所继续承受的?“这些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梅勒又开始哭,我抚摸着她的胳膊,再多的我也做不了了。我知道,一旦震惊减弱,我也会崩溃的。
  “我应该给我妈妈打电话吗?”我问。
  比起她自己的妈妈来,梅勒更喜欢我的妈妈,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她的父母住在一所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小市民房子里,房子坐落在一个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小市民村子里,带有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小市民花园。
  他们只进过我们住的房子一次,像橱窗模特儿一样站在门厅里,想找什么话说,但是没找到,在厨房里舒适地喝咖啡、吃我们特意为他们烤的蛋糕的时候也没找到。
  之后他们开始发泄怒气,觉得房子不够干净,认为卡萝不合群,而我在他们眼中则是一个被惯坏了的野孩子。梅勒再也没邀请过他们。
  “嗯,”她点了点头,“给她打电话,现在,马上。”
  我拨号的时候想:我们现在正准备把一堆的责任推到母亲头上,不过做母亲的不是就应该负责任吗?然而当我听到母亲的声音的时候,我忽然一下子又回到了四五岁的时候,我遇到了特别恐怖的事情,我需要安慰。
  我几乎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卡萝死了。
  这个句子听起来像是别人说的,而我只是引用而已,这句话跟我没什么关系,跟卡萝和梅勒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我们在那个恐怖的房子里待过,我看到卡萝死了,我只是需要慢慢消化这件事。
  不管怎么说,我以某种方式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我继续坐到梅勒旁边,我们俩在那儿等着。
  不到半个小时,门铃响了,我们一起跑到门边,好像按下蜂鸣器就可以得到拯救一样。
  母亲把我们揽到怀里,梅勒在右边,我在左边,她和我们一起哭,睫毛膏在她脸上拉出一道斜痕,很像一个小丑。
  之后她放开我们,擦干眼泪,走进厨房。“你们现在需要的是一杯浓咖啡,”她说,“然后吃点东西,披萨怎么样?”
  我们根本不想吃饭。
  “梅勒,你打工的那个披萨店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你们会发现,胃里吃点热的东西对你们很有好处。”
  她果断的表现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心,我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她的目光在我和梅勒之间来回审视。
  过了没多久(克劳迪欧总是亲自给我们送餐)三个披萨就摆在了我们面前,整个厨房充满了披萨的香气,而这时我和梅勒才确定我们俩已经饿得要命了。
  我们默默地吃着。母亲从她的包里变出两瓶波尔多,可能知道通常我们屋里存的都是劣质烧酒。她坚持让我们两个喝,她自己则只喝了一杯,因为还要开车。
  我很快就上头了,但是并没有缓和什么。
  披萨吃到一半梅勒就把盘子推到一边,喝了一大口酒,盯着她的杯子里面。“像血一样。”她说,嘴唇开始颤抖。
  从今天开始,会有一系列的概念,我们即使不被吓到也不会再说出口。
  血。死亡。死尸般的苍白。
  或许我们也不能再喝红酒了。
  “你们有怀疑吗?”在我和梅勒几乎已经喝醉的时候,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怀疑?”梅勒不解地看着母亲。
  就连我也没能马上明白这个问题,然而之后我脑中所有其它的想法都熄灭了。
  我母亲问的是杀害卡萝的人。
  他就在外面的某个地方,而且有可能我们认识他。


  伊慕可等不及回到家,她上了车就从包里翻出手机给他打电话。通常她每个新电话号码都立即保存下来的这一习惯,会让她有所回报。
  “梅尔泽!”
  他在电话里生硬地怒吼出自己的名字。很可能,不,肯定她打扰了他。已经是十二点多了,这个时候一般人都不会坐在办公桌前等电话了。
  “伊慕可?塔尔海姆。”
  他使劲儿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听到她的名字让他很震惊。
  她没有停下来做礼貌的无关紧要的争辩,而是简明扼要地把她的怒气发泄了出来。“您怎么能这么做,让两个女孩儿经受这样残酷的程序?”
  他没有道歉,没有找借口。“对此我表示遗憾,”他说,“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应该会怎样?”伊慕可非常生气,她颤抖的声音显露出她的情绪,“我刚从她们的房子里出来,她们精疲力竭,瘫倒在地上。”
  “她们还年轻,会放下这件事的。”
  他是对的,她知道。令她生气的是,当她表现得像一只愤怒咆哮的猫的时候,他的反应却如此平静、镇定。
  “您的女儿是位让人侧目的年轻女士,”他说,“您不用担心,她很坚强。”
  她为什么对他的话反应如此愤怒?因为他没有给她提供侵入面?“您说得倒好,”她对他咆哮着,“您的孩子,如果您有的话,肯定不会被苛求去指认她被谋杀的女朋友,您的孩子不会因此而做噩梦,而且您的孩子,”这个想法出现时,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裹住了她,“您的孩子不会有危险。”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谋杀卡萝的人可能在姑娘们的房子里出入过,这难道是极没有可能的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
  “不排除!很好!那么您现在想怎么做呢?您要怎么去保护这两个女孩子?”
  “我说不排除,但是我不认为是很有可能的。相信我,塔尔海姆小姐,一旦有必要保护这两个女孩子,我们会去做的。”
  她结束了对话,把手机塞回包里,眼泪涌上眼眶,她整晚都忍着,现在她的自制力到头了。她在车里黑暗的保护下哭着,直到她感觉好一点。
  在用力地擦完鼻涕之后,她想:把两个女孩子单独留在屋子里是负责任的做法吗?
  “放心走吧,妈妈,”洁蒂用喝完酒后有点打结的舌头一边说,一边直接把她推到房门口,“谢谢你的帮助,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自己待着了,梅勒和我。”
  伊慕可应该让她们来磨坊里住一段时间,直到卡萝的案子侦破为止吗?
  不,磨坊的位置太偏远,待在偏僻的地方危险会更大,一旦凶手认识她们,这个很难说。
  伊慕可弯下身,以便能看到房子的窗户。漆黑一片,也就是说她们直接上床睡觉了,而且她们会睡得很沉,这是酒的功劳。很沉,在一个城市中央的寓所里,在一个住着十户人家的房子里。在这儿她们能碰到什么事儿呢?
  她又擦了一下鼻子,发动了车,打开车灯,开走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似乎恐惧把所有人都锁在了家里。
  没意义。这个时候已经快一点了,啤酒摊和街头小酒馆都已经关了,天下起了小雨,很凉,对一个七月的夜晚来说太凉了。
  乡村路上伸手不见五指,为谨慎起见她锁上了车门。你永远不能预知未来。最近她读到一则消息:一个女人在等红灯的时候被一名男子攻击,他直接打开车门,冲向坐在车里的女人。
  她打开收音机,音乐把她从这种想法和那种不能胜任生活的恐惧感中吸引开了。
  在上坡处拐弯的时候,车灯的光打到砖石屋上,磨坊一下子出现在黑暗中,伊慕可吓得屏住了呼吸。她的神经已经刺激过度,她需要休息,需要睡觉。
  她把车停到车库里面,踏上小石子路。每走一步,都会有很大的回声穿过黑夜。伊慕可逼自己走得慢点,以防有人从黑暗中观察她,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害怕。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害怕,无论面对什么。
  伊慕可到台阶那边的时候,一个黑影儿飞速跑了过来,她的心跳停止了,为了不喊出来,她用手捂住了嘴。
  黑影可怜地喵喵叫着,围着她的腿来回蹭。
  “埃德加!”她松了一口气,弯腰把它抱起来,“你吓着我了。”她把它抱进房子里放下,锁上门,放下所有的帘子,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到家了。安全了。
  她想到卡萝,这次她的眼泪是完完全全为这个曾是她女儿最好朋友的可怜女孩流的了。


  项链杀手的新牺牲品
  杀害十八岁的西蒙?埃德莱夫的凶手很有可能再次出手了,他最新的牺牲者是来自布鲁尔的十八岁女学生卡萝拉?史泰格尔,她就读于埃里希?凯斯特纳文理高中。这位女孩的死让这里的师生都非常震惊。
  警长贝尔特?梅尔泽证实了两起恐怖案件的共同点:两起案件中牺牲者都是在树林中被杀的,两起案件中死者身上都有七处刀伤,两个女孩都被偷走了项链。
  为侦破这两起以及德国北部的两起谋杀案(本报曾作报道),警局成立了特别委员会,由贝尔特?梅尔泽领导。为抓捕案犯,提供线索的赏金已经提高到了七千五百欧元,或许这就是警局每天都有无数个电话的原因,然而还没有人能提供有利的线索。
  恐惧在我们的城市和乡村间蔓延,它会一直持续到警方最终有所作为。


  读这篇文章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它会唤起人们读令人毛骨悚然的丧事报道时的那种半是吃惊半是惬意的敬畏,因为他们自己逃过了,而且只是在读。就好像大家有个包厢,待在里面很安全,从里往外看不到危险,所有的一切都很平常。
  看到卡萝的全名,我愣住了,像我迄今为止每次看到它一样。卡萝拉根本不适合她,太正直、太乖巧。但是我没有接着想这是为什么,因为这篇文章让我很恼火,插满了套话,一句接一句的套话。
  线索、赏金、案犯、凶手、牺牲者、抓捕,这些我已经读过或听过上百次的概念,我不能顺着它们想下去,这儿说的是卡萝,然而她没有在任何一句话中真正出现过。
  题目很没有品味,“项链杀手的新牺牲品”,好像整个世界是一个大电影院,而我们所有人都是由一个脑子有病的人想出来的情节中的人物。这跟新闻文体没什么关系,这是纯粹的危言耸听。
  唯一透着点人性概念的是“恐怖案件”,写到这儿的时候编辑刚好抛开手中的框框,对卡萝的死有了一点点感觉。
  我记下了他的名字,哈尤?吉尔茨,我会给他打电话或写信,稍后,或许,某个时候。
  梅勒去了学校,她再也受不了待在屋子里了。我则正好相反,像一只病猫一样藏起来舔着自己的伤口。
  我随处都在想念卡萝,一直会看到她,在厨房、在浴室、在门厅。我看到她坐在我的单人沙发上,听见了她的笑声,闻到了她香水的味道。
  到处都还有她的东西,她的梳子、她的牙刷和浴袍,她总是粗心地脱掉踢到一边的鞋子,她到处乱飞的杂志,就连她的酸奶也还在冰箱里。
  迄今为止,我和梅勒两人谁都没有勇气踏进她的房间,我们甚至把她房间的门都锁上了,钥匙插在那儿,好像有人用看不见的颜色在门上写了“卡萝死了”。
  我一再地,几乎是强迫自己去想象卡萝是怎么死的。
  完全一个人,充满了恐惧。
  我满心自责,发疯似的回想在我的朋友被杀的那一刻自己可能在做什么。那晚我正在磨坊里参与电视短片的录制,扮演着一个名人女儿的角色,跟刚才一样好,听话地在镜头前面微笑,很有耐心地回答所有的问题。然后是那个摄影师他们喊他“Lucky”,这让我觉得很幼稚他很迷人,我尽量不去看他,眼角却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追踪着他的眼神、他的注意力。
  卡萝是在我正在调情的时候死去的吗?或者是在晚上,当我躺在我磨坊里以前的床上,虚构着以我和那个Lucky为主角的故事的时候?
  在你爱的某个人死去的时候,你怎么能感觉不到?
  我把报纸放在餐桌上,进了房间,把自己扔到床上。我的心情就像是梦做到一半时发现自己是在梦中一样,但是我醒不了,一种模糊的感觉在我的脑中散开,似乎所有的想法都被它过滤掉了。
  卡萝死了,我想,她是被谋杀的。
  这只是想法,只是话语,我不让它们靠近我。可能一直还是震惊在保护着我,但能坚持多久呢?


  贝尔特不情愿地打开报纸,他到底为什么要读这些文章呢?它们一直以来都一样,似乎没有一个案子有特别的命运。
  在城市和乡村间蔓延的恐惧的庄严召唤,只会让他觉得难为情,而那种警方睡着了没有履行应尽的职责的假设,让他觉得很无耻。
  他跟这个编辑打过几次交道,那人一张大众脸,没有什么能给贝尔特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那个来自德国北部的名字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这个哈尤?吉尔茨提的都是常规的问题,得出来的都是常规的结论。
  没有一点创新,贝尔特想,没有语感,而这些恰恰是能让一份报纸,甚至是一份地方小报,生机勃勃的东西。
  他自己是无所谓报社怎么写的,只是头儿不这么想。贝尔特有的时候会怀疑,头儿只会以媒体做镜子看他手下的业绩,这位领导不仅爱慕虚荣,还相当自大。
  贝尔特喝掉他的咖啡,吻了一下玛戈,走向车库。孩子们已经上学去了,因为昨晚工作到深夜,所以今天晚起了一个小时。
  “你必须全力以赴精打细算,”纳坦前不久再次跟他说,“我不是开玩笑的,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有潜在心肌梗塞危险的病人。”
  当他在纳坦的命令下接受了一个痛苦的戒烟疗程之后,迄今为止已经增重了七公斤。对他的工作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奇迹,他整天坐在那儿,很少或几乎从来不走路,几乎没有时间吃一顿合理的午餐,经常就在某个快餐店迅速地打发了,或者只在某家自助咖啡店吃个小面包(加很多辣味蛋黄酱,多得都能从奶酪和火腿下面流出来),全都是致命性的卡路里,太多的脂肪,没有其他多余的成分。
  他自己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纳坦一再地在他面前唠叨他的罪过,玛戈也是几年前她已经开始致力于健康饮食了。
  车发动了三次才打着火,很可能是引擎装错了,或者车子要出什么大故障。从一开始这辆车就麻烦不断,已经耗掉一小笔财产了。
  去高速公路的路上,贝尔特试着准备好和头儿的碰面。头儿会再次摇着手中的报纸,接着啪的一声扔到桌子上,盯着贝尔特,脸涨得通红,很不健康的样子。他也是个心肌梗塞的候选人,他的血压在有些日子里肯定会创纪录。
  但是贝尔特不可以在倾听头儿的指责上花很长时间,他约了卡萝的父母十点钟谈话,他们更愿意去办公室找他。这点他能够理解,因为当他第二次开车去找他们、通知他们女儿死讯的时候,他看到了他们的房子。那是他短时间内不会忘记的一幕景象。
  拥挤的厨房里所有能放东西的面上都堆满了脏餐具,地毯和窗帘被尼古丁熏成了黄色,客厅的沙发椅上方一片乌烟瘴气。
  贝尔特数了数,那儿一共有六只猫,有的在橡木靠壁组合柜的夹层里睡觉,有的蜷伏在单人沙发上,有一只一动不动地观察着那个绿色的发光玻璃容器。
  卡萝的母亲,一个丰满、不修边幅的女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同时不停地抚摸着坐在她旁边沙发上的黑猫,她的丈夫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
  “我就知道,什么时候肯定会出点这样的事儿。”他像念咒语一样重复着这句话。
  贝尔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他们不能或者不愿回答他的问题,他没有逼他们,跟他们另外约了谈话的时间。
  “但是不要在这儿。”卡萝的母亲说,说完又接着沉默了。
  在回车里的路上,贝尔特想到了卡萝,摆脱一种环境所带来的噩梦有多么不容易呀。他能够精确想象出负罪和赎罪是如何在卡萝的生活中分布的,像她所经历过的那样的童年是不可能不带伤痕就能挺过来的。勇敢的女孩儿,他想。
  穿过高速公路上缓慢的车流,他又开始想,要享受在乡下生活在城里蹿作的奢侈生活,就必须要付出代价。他打开了收音机。
  那些新乐队组合中的一个,名字他记不住,他们如新芽般迅速从地里蹿出来,又同样迅速地在公众眼前消失。卡萝是否喜欢这种类型的音乐呢?她是否喜欢去迪厅呢?他决定再去找一次她的朋友们,再去看一下卡萝的房间。
  一切都需要时间。虽然他很清楚这一点,但是这个案子还是很折磨他,因为每天凶手都有可能找到新的牺牲品。
  “Letmetellyousomething”,一个温柔的男声唱着。
  有时现实的不同层面会很不协调,现在就是这样的一刻谋杀与音乐,还有比这更大的反差吗?


  他在梦里见到了她。
  那时的她还活着,而且非常非常年轻。
  她笑了,仰天大笑。
  他尤其喜欢她的笑。
  还有她的纵情欢乐。她是放纵的,而她也是这么生活的。
  她让他想起了幸福可能的样子,有那么一些时刻他感觉到了。
  将这些时刻串成链子挂在你的脖子上,他在梦里想,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忘记它们了。
  他几乎快要成功了,然而就在这时他醒了,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他想她。啊,上帝啊!他是多么想她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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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 【连载】《草莓采摘者》(作者:莫妮卡... 12年04月25日19点41分

  9
  他看起来不像个刑警,至少不像我想象的刑警那样,虽然他观察很细致。他拥有一张清醒、认真的脸和一双清醒、认真的眼睛。
  梅勒在给他接咖啡,他站起来走到梅勒身后,因为咖啡机让他很感兴趣。他的接近让梅勒很尴尬,她是好战的动物保护者,他们俩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给他解答了关于咖啡机功能的一些疑问。她的声音听起来跟往常不一样,几乎每个句子后面都停顿一下。每当梅勒这么说话的时候,就表示她已经开始警惕了。
  “一项技术杰作。”他很有感触地说。梅勒把第一杯咖啡取下来,端到桌子旁,放在我面前,然后紧挨着我坐在了左边的椅子上。
  梅勒的动作也变了,充满紧张和不安,咖啡溢了出来,她刚想擦干净,抹布又从她手里掉了下来。
  这样会让人怀疑的,我想,他肯定注意到了她有些不对劲儿,但是他很有可能会觉得,梅勒还一直处在震惊中,而且有可能也确实是这样。我们俩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挺过这一天。
  他根本没有试着从无关紧要的小事儿聊起。“你们俩怎么样了?”他问。
  没人回应他的问题,因为没有哪句话能够描述我们现在的状况。
  坐到我们身边的梅勒耸了耸肩。
  他点了点头。“你们现在的心情我能想象。”
  “啊,您也失去过什么人吗?”梅勒问。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这种目光,充满挑衅,难道她现在想和他吵架?
  “没有,”他镇静地回应着她的目光,“但是我和很多跟你情况一样的人打过交道。”
  梅勒把杯子举到嘴边,接着又放下了,她的手在发抖。
  “我来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他说,“此外我还想再看一下卡萝的房间。”
  其间他的人已经到处仔细地检查过了,当时他也在,所有东西他们都动过了,每件家具都挪开过,每本书都翻开检查过。警长在卡萝的相册上尤其花了时间。
  照片上的卡萝是那么鲜活、那么熟悉,似乎随时都会推门走进来说:“猜我今天在路上碰见谁了!”
  “您知道她的房间在哪儿。”我没兴趣陪他,梅勒也同样没有。
  “探子,”他消失在卡萝的房间之后,梅勒轻蔑地说,“甚至连她的日记本都拿走了,他们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不知道,但是如果能对他们有什么帮助的话你肯定也想抓到那个家伙。”
  梅勒看着我,眼中充满愤怒:“我想毙了那只猪!”
  “您不打算把这件事儿交给我们做吗?”我们没听到警长又进来了,他又坐回桌旁。
  “您会枪毙杀害卡萝的凶手?”梅勒问。看来她是非要和他吵一架不可了。
  “这个不会,”他平静地回答,“但是我们会负责让他受到惩罚。”
  “在一个漂亮的小单间里面待上十五年,有书有电视,有均衡的营养、健康的膳食以及其他他所需要的一切?然后因为表现良好提前释放?或者因为没有完全的责任能力而只需在精神病院待上三年?”
  “他在监狱里的生活不会这么舒服的,”警长说,“仅仅一扇锁上的门和带栅栏的窗户就已经够让一个人发疯的了。”
  “而之后他会写他的回忆录,作为意外嘉宾出现在所有的名人访谈节目中?”梅勒用力把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他们可以把他们的惩罚用在别的什么地方。”说完她就离开了厨房,我看着她的背影想着我该做什么:跟她走?坐在这儿?
  “请您给她点时间。”我说。
  “她本来不是这样的,”我给他解释说,“她讨厌暴力,是一个绝对反对死刑的人,她甚至因为觉得残暴而反对正常的刑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还在说话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自己没讲真话,梅勒是接受暴力的,只要是为了好事。自从她接触了那些好战的动物保护者以来,她就变了。他们在惊险的夜间和雾天行动中释放实验室里的动物,一旦有人挡道,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采取果断措施将其打倒。然而这些我不可能跟这个属于她对立派的男人说。
  “我很乐意尽量回答您的问题,”我建议说,“而且如果我们需要梅勒的话,我会再去叫她回来。”
  对此他表示同意。他几乎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卡萝和她家人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她在学校里面的关系是怎样的?课余时间她打工吗?她生活规律吗?对她的感情生活我都知道哪些?她有固定的男朋友吗?最近我们有注意到卡萝的一些变化吗?“可能是在您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她很不幸,”我说,“虽然她最近恋爱了,却存在问题。”
  我给他讲了卡萝那个奇怪的男朋友,他的目光变得警惕起来。她担心她男朋友是同性恋,而且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听起来挺疯狂的,可的确也是这么回事儿。
  我跟警长讲,卡萝总是为那个男朋友想新的名字,他禁止她把他们的关系说出来,而且他要她等。
  “等?等什么?”
  跟一个陌生男人谈这样的事情让我很不好意思,所以我吞吞吐吐的。“他没有……碰过她。”我感觉到自己脸红了。
  “啊,这样啊。”警长让自己的目光在厨房里面溜了一圈,以给我机会让我重新恢复常态。“他们认识多久了,卡萝和这个年轻人?”
  “几个星期吧,我知道得不太确切,同样我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年轻。”事实上,关于他我知道得少得可怜,我非常后悔自己没有逼卡萝多告诉我一些。
  警长观察着我,我能生动地描绘出他在想什么。“这并不是说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是关系很疏远,”我试图给他解释,“我们什么都谈,前提是每个人都是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才去谈。您要知道,这就是我们这儿的生活跟同父母住一起的生活不同的地方没人逼我们做任何事。”
  “卡萝和这个男人多长时间见一次面?”警长问。
  我耸了耸肩:“她第一次把一个男人当做秘密。”
  “您说您不知道这个人年轻不年轻,是说他的年龄很难估计吗?”
  “不,我是说我们从来没见过他,我和梅勒。”
  “他从来没来过这间房子?”
  “来过,他有时会在这儿过夜,但是我们从来没碰到过他。”
  “您怎么想……为什么卡萝要向你们隐藏他?”
  “他禁止她谈他。”
  “她跟你们透露过为什么吗?”
  “他首先想要确定,想确切地知道他们之间是真正的爱情。”
  这个问题警长思考了一会儿,外面一辆警车或是救护车呼啸而过。太晚了,我想,再也没人能帮得了卡萝了。
  “您的朋友经常会有这种复杂的男女关系吗?”
  “她跟男人很难相处,她大多数的恋爱关系都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这点他可能理解错了,似乎觉得卡萝是个轻浮的人。“她绝望地寻找着生命中的真爱。”
  “她这么表达过吗?”
  当想到卡萝如何谈论她的爱情的时候,我笑了。“确实是的,而且在这个男人身上她确定自己找到了真爱。”
  “她自己很确定?只是他还怀疑?”
  我点了点头,想,他为什么要怀疑。他身后有跟卡萝一样艰难的生活,这是她向我透露过的,那么可以理解,这样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投入另外一个人的怀抱的。
  可如果另一个人是卡萝呢,那个在半途而废之前宁可失败上百次的卡萝?
  “我怎么才能找到这个男人?”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如果知道的话,早就去找他、跟他谈谈卡萝、问他一些问题了。
  “我不知道,”我说,“我也希望自己能知道。”
  警长继续向我提问,他想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卡萝是什么时候,梅勒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我们跟卡萝的家人是否有联系,我们在过去的几个星期有没有接到什么可疑的电话,我们在房子前面有没有发现过陌生人。
  我尽可能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我注意到我的手由于精疲力竭而开始发抖。他同样也注意到了,所以起身告辞了。下楼的时候,木楼梯在他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敲了敲梅勒的房门,她正躺在床上听音乐,两只胳膊紧紧抱着枕头。“他走了吗?”梅勒带着哭腔问我。
  “是的,刚走。”
  “哦,”她稍微放松了一点点,“对不起,我把你一个人留那儿,洁蒂。”
  “没关系。”
  “你有没有知道点新的东西?”
  我知道了卡萝死亡的大概时间,她死于半夜到凌晨三点之间,我小声对梅勒说,怕声音大了我们两个都受不了。
  警长还告诉我一件事情。
  “她会在星期一安葬。”我小声说。
  梅勒把脸埋到枕头里哭了,我躺到她身边把她拉到怀里,我们俩就这么躺着。
  “你知道卡萝最后对我说的话是什么吗?”过了一会儿梅勒问,“她说我是一个大笨蛋,”她笑了,然后吸吸鼻子,然后又笑了,“因为克劳迪欧,你知道吗?那个老话题,”她的笑逐渐变成了抽噎,“这件事儿上卡萝确实有必要这么说,不是吗?”
  “是的,偏偏是卡萝。”我希望自己能像梅勒那样大哭,却哭不出来,只是觉得头疼,或者胃疼,有时我的每一块骨头都疼。
  “那她最后跟你说的话是什么呢?你还能记得吗?”
  “她……感谢我们的友谊。”
  梅勒盯着我:“听起来像是告别,洁蒂!”
  “不,只是那一瞬间那样,之前我们谈了那个男人,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洁蒂,你说什么?”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梅勒。”
  “什么?”
  “这是卡萝说的,在谈她的爱情的时候。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梅勒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你觉得她之前有预感了吗?”
  我没这么觉得,但是可能在她闭上眼睛之前潜意识里感觉到了什么。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听着,梅勒,”我说,“我们必须试着找出这个男人。”
  她由于震惊而开始抽搐。“你觉得他就是那个人吗?”
  这种设想让我最终哭了出来,梅勒紧紧抱住了我。
  “我希望他不是,”我稍微冷静了一下之后说,“但是他肯定能给我们带来一线曙光。”
  一线曙光。渐渐地,我开始像母亲小说里面的人物一样说话了。


  这一晚,当贝尔特开车回家的时候,高速公路由于车祸被封了,密密麻麻的车辆走走停停地越过公路,穿过不可能开过去的小地方。贝尔特开始头疼,胃里像是被谁捣了一下,他打开收音机,觉得自己的神经暂时平静了下来。
  有时候他希望自己的职业不需要和人的灵魂对话。他的嗓子因为说话太多变得很粗,眼睛很累,而且由于集中精力倾听,他感觉自己已经透支了。
  跟塔尔海姆的女儿谈话还是最舒服的,让他反复思考的是她的女友梅勒的行为。她看起来好像良心不安一样,是什么原因呢?他不认为这跟卡萝的死有关,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会注意这个女孩的。
  让他真正精疲力竭的是和卡萝父母的见面冷漠、无情。他的办公室让那个女人抽烟抽得烟气腾腾,她丈夫跟第一次谈话一样,背着手不停地来回走动。
  两人说话用的都是不连贯的短句,不是由于绝望,而是出于习惯,看起来是这样。他们表现得很愤世嫉俗,批判上帝和这个世界,甚至连他们死去的女儿也要批评。
  “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关照的。”史泰格尔太太说,她没有解释她指的是什么,而是直接把意见扔到了房间里。
  卡萝在她父母的眼中是一个背叛者,她偷偷地逃走,逃避她的责任,而且死缠住那只野鸡那个畅销作家的女儿,她叫什么来着死缠住她不放。
  “……而且她觉得我们给她丢脸。”
  这个女儿很自负,她总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总是播种不满。
  “……直到卡勒也开始反对我们。”
  这位兄弟目前还没被找到,他潜藏起来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们不关心他在哪儿、怎么生活、是否可能遇到困难。
  “……他年龄已经够大了,必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社会救济管理局要对贫困家庭负责,还有青年福利局。让卡勒停止盗窃的缓刑犯监护员没有尽到责任。或许他们可以申请做一个脱口秀节目,以便真正发泄一下他们的怒气。
  他们认识卡萝的朋友吗?
  “没兴趣,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个破鞋了。”
  起初贝尔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这位父亲确实说过,一个破鞋,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了。
  贝尔特很想给他一耳光,但是他的职业道德救了他。他把自己封闭起来,这方面他做过训练,一旦封闭起来,他所听到的话就不会到达他内心更深的层面了,这是生存所必不可少的,从儿时起他就意识到了。
  他甚至还成功地跟卡萝的父母笑了笑,对于一场谈话来说则显得过于热情,表情很机械。
  他们被瞒过了,他也没指望别的什么。
  他认真地听他们讲,留意着话里的弦外之音。史泰格尔夫妇为女儿描绘了一幅图画,一幅充满父母爱的缺失、常年的不信任、无休止的暴力和一直都还能感觉到的愤怒的图画。贝尔特理解为什么卡萝要离开了。
  他知道这里面需要多少勇气。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自己没有离开,日复一日地忍受着父亲的过分,日复一日地生活在对父亲的恐惧中。他还能怎么做呢?他不能留下母亲一个人。
  他的父亲把妻子和儿子看作是所有品,认为必须给他们剪掉翅膀,他对他们咆哮,这样他们才不会目空一切。但是他没有给他们剪掉翅膀,而是将其折断了。
  折断的翅膀很久之后才恢复,现在,那么多年以后,有时还会感觉到疼。
  看起来卡萝身后也有一段类似的漂泊。贝尔特想起了她裸露的胳膊上的印记,喉咙一阵发紧。“她早就开始自我伤害了吗?”他问。
  史泰格尔太太不高兴地看着他:“也只是瞎折腾罢了。”
  “然后呢?”贝尔特费力地控制着自己,“您的女儿得到过帮助吗?”
  “来自心理学家的帮助?”父亲大笑一声,“我们还真是刚好缺这么一个人。”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让人窒息,不光是因为抽了太多的烟,贝尔特拉开窗子,他渐渐失去了控制,是该结束谈话的时候了。
  他结束得很干脆,给他们打开门,只是跟他们点了点头表示告别,他现在坚决不想握他们的手。


  他做着自己的工作,试图不再去感觉。
  这说起来容易,他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心情好,这种时候很少出现。
  卡萝就做到了让他忘记卡萝和她的幻境。
  因为显然除此之外再也不会有别的了。现在他明白了,她不是活在真实世界中的,她把他带到了一个她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中没有暴力、没有饥饿、没有战争,那是一个完全和谐的世界,这让他着魔。
  起初他猜想她吸过毒,但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她不需要那种东西,她的疯狂是由体内散发出来的,一种可爱的、让他着迷和解除防备的疯狂。
  他母亲应该不喜欢卡萝,她找不到走近卡萝的入口。对她来说,女孩儿应该是安静、矜持、不引人注目的,就像她自己一生中所试图成为的那样。
  徒劳。在她平静的外表下,总是会闪现那个完全处于热恋中的女孩儿,以及决定了她整个未来的结果。
  对格奥尔格来说,卡萝是一种上帝的启示,她体现了所有他想在女孩儿身上找到的东西。她年轻、美丽、天真、纯洁。她对人们心中善的信仰有种让人无法形容的触动,尤其是当人们想到自己没有爱的童年的时候。
  “跟你一起,”她依偎在他怀里对他说,“跟你一起我就能做任何事情,甚至可以和我的父母和解。”
  他喜欢听她说话,他喜欢她比本人要成熟的声音,而且她沉默思考的时候他也喜欢,跟卡萝在一起他可以不用说话。
  草莓,笔直没有尽头的草莓垄,垄与垄之间的手、胳膊、弯曲的背、头发,太阳,炎热,汗水,噪音,话语和笑声。而首先是熟透的果实的浓郁香气。
  格奥尔格工作着、沉默着,再也没有人跟他分享沉默了,所以他一个人沉默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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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妮卡莫妮卡
28 楼: Re:【连载】《草莓采摘者》(作者:... 12年04月26日09点56分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听着,梅勒,”我说,“我们必须试着找出这个男人。”
她由于震惊而开始抽搐。“你觉得他就是那个人吗?”




[此贴被莫妮卡于2012-4-26 9:56:16修改过]






最深情的依恋,遭遇最沉痛的背弃;最绝望的爱恋,衍生出最疯狂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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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楼: 【连载】《草莓采摘者》(作者:莫妮卡... 12年04月26日19点28分

  10
  那是个不适合安葬的一天阳光明媚,鸟鸣声此起彼伏,我觉得似乎从未见过那么蓝的天空。
  一切都散发着夏天的味道,甚至缝隙里长满苔藓和地衣的墓地墙都散发着清香。还没到十一点,天已经很热了,连马路上的沥青都热得像要冒烟。
  梅勒和我是走过去的。不知为什么,我们觉得只有这样才合适。我们想尽可能清醒地陪卡萝走最后一程,所以我们决定既不开车也不坐公共汽车。
  她的最后一程,我从未用这种表达方式开过头。一大早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的我,想到这句话,已是流泪满面。
  “我们本应该为卡萝守一夜的。”梅勒说。她是伴着这句话入睡的,而后又是说着这句话醒来的,这期间负罪感一直伴随着她。
  “卡萝已经被解剖了,”我再一次回答她,像前面的每一次一样,“你真的认为,他们接着就把她安葬了吗?”
  “但是我们都没有问过啊!”梅勒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现在我们已经赶不上了。”
  我挽住了她的胳膊:“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梅勒,我们会把卡萝原来的样子永远留在记忆中的!”
  梅勒使劲地点点头,她绝望地抓住我递给她的每一根稻草。
  “但是我们可能太晚了。”梅勒曾经有一次给我解释过,死者在死后的一个小时之内还会有听觉和感觉的。这一个小时非常重要,我们可以陪着死者,跟他们说说话,抚摸他们。“卡萝已经死了很久了,她应该感觉不到我们了。”
  我们都强忍着眼泪,默默地走完剩下的一段路。
  我们本应该是最先到的,看到眼前情景,却顿时感到非常失望。停车场上已经停满了汽车,车子在太阳的反射下闪闪发光。灵堂前面,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站在那儿,他们大多都穿着黑色衣服。这儿或那儿偶尔会闪着一个白色或彩色的圆点,像花儿一样。
  几乎整个年级都在那儿。还有梅伦伯克,我们的年级老师。
  “怎么是他?”梅勒小声说,“他对卡萝做的还不够呀?”
  梅伦伯克教物理。每到他的课,如果我们忘了做作业或带课本的话,我们就得带蛋糕过去给他吃。
  在梅伦伯克的眼中,像卡萝这样的人就是二等公民,并且他也明确向她表示过。每次轮到卡萝带糕点的时候,她会给梅伦伯克挑选一块特别的,然后在上面吐上口水。
  我们没理他,径直走进灵堂,在第二排坐下了。
  灵柩被一片鲜花和花环的海洋包围着。棺材是用栎木做的,配上冰冷的铰链看起来肃穆、灰暗。即使大部分地方被白色的玫瑰花束覆盖,也依然掩饰不了这种冰冷。火苗随着穿堂风的气流跳动。
  灵堂大厅的光线被遮暗了,看起来像是把生命的光芒隔离在了门外。
  卡萝已经去了。但她曾经是一个喜欢待在阳光下的人,黑暗会让她觉得难过,她总是用蜡烛来驱散黑暗。
  除了蜡烛之外,此处的一切她应该都不喜欢。鲜花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烛光也让人难受,整个布置就是一场冰冷得让人窒息的祈祷。
  “我受不了了!”梅勒小声说。
  “不,你可以的。”我的话听起来甚至连自己都觉得生硬,不像是给人鼓舞,而更像一种命令。
  长椅渐渐被坐满了。我在想,像卡萝这样一个对大家来说一直默默无闻的人,在死后竟然会吸引这么多人前来。
  第一排空了很久,然后卡萝的父母和她的哥哥卡勒进来了神情僵硬,脸色苍白。卡勒寻找着我们的目光,他向我们不安地笑了笑,可以看出,他哭过。
  稍后进来的是卡萝的亲戚们。他们零零散散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很随便地向四周张望,互相小声说着话,给安静的环境带来一片嘈杂。
  神甫将座位搬到讲台上,翻着面前那本很厚的书。我和梅勒已经跟他说好了,在葬礼结束的时候让我们讲几句话。当我想到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起来走到前面讲话的时候,我胃里一阵难受。梅勒显然也有相同的感受,她的手心是湿的,全是汗。尽管如此,我还是握紧了她的手,没有松开。
  讲话,祈祷,音乐。卡萝喜欢听福音。这个教区中有一个福音唱诗班,他们已经开始演唱了,优美的歌声洒满了整个灵堂,我希望不管卡萝在什么地方都能够听到。
  然后神甫向我们点头示意,我们走到前面去。
  “你来吧。”梅勒小声地跟我说,她把之前准备好的纸条塞到了我手里。
  我的膝盖发软。看着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有些模糊,如同在梦中一样,我特别害怕眼泪会夺眶而出。
  但是忽然间我变得非常平静,意识到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我把纸条揉成一团。
  “卡萝,”我说,顿了顿,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看到我,是否能听到我说话,我希望你能,因为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这些话我没有提前想好,但是我并不害怕会中间卡住,这是我跟卡萝之间的事情,我想给它画上句号。
  “你的死并不简单,你是被谋杀的。”
  人群中忽然一阵窃窃私语,然而我并没打算就此刹住。
  “我很想知道这件事上帝会有什么解释,可是他不会对我们人类讲,而且作为上帝,他也没必要为他所主导的事情辩护。”
  从眼角的余光中,我看到神甫擦了一下脸,一个很无助的动作,因为他不方便在所有人面前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你的一生中,曾有过很多打算,首先你想要的就是幸福。”
  梅勒抓住了我的手,我留意到她哭了。
  “杀害你的凶手还没有抓到,可能他认为自己能逃得掉,我没准备原谅他,我恨他、讨厌他,他让你痛,他偷走了你的生命。”
  梅勒擦了擦眼睛。我看到忽然有很多手绢抽了出来,我碰到了母亲不安的眼神,不过我还没说完。
  “我有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他,那就是我会去找他。”
  人们开始互相窃窃私语,我无所谓。
  “我是不会放弃的,直到他被抓到为止,他要为他所犯下的罪行受到惩罚。这是一个承诺,卡萝,而且你知道,我们一直都是遵守承诺的。我要找到这个男人。”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的平静消失了,身体开始发抖。


  卡萝拉告别仪式上令人震惊的一幕
  昨天,卡萝拉?史泰格尔,项链杀手最年轻的牺牲品,在瓦尔特公墓下葬,到场人数众多。灵堂被前去送那位被残忍杀害的女孩最后一程的人挤满,以至于一部分人不得不在外面耐心等待。
  畅销作家伊慕可?塔尔海姆的女儿也是吊唁者之一。她的女儿洁蒂?魏因加特纳,即死者的一位亲密女友,进行了一番感人的告别讲话,讲话中她威胁凶手要找到他,并将他抓获。
  这一声明引起了一阵轰动,弗里德海姆?奥夫特马特神甫紧接着明确表示反对充满复仇和报复想法的观点,他请求葬礼的来宾们同样为“陷入迷途”的杀害卡萝拉的凶手祈祷。
  在接着爆发的骚动中,洁蒂?魏因加特纳和她的朋友站起来离开了灵堂。很多来宾跟随她们一起来到外面等着灵柩下葬。


  贝尔特没读剩下的部分,这篇文章他已经读过很多次了,以至于上面的话他都能背下来。意外的是哈尤?吉尔茨没有夸张,出于某种原因,他甚至放弃了跟往常一样利用这个不寻常的事件。
  轰动和不安是神甫紧接着的话之后爆发骚乱的另一种无害的表达方式。“求求你们!”神甫喊,“求你们了!冷静一下!这是葬礼!”
  “没错!”贝尔特听到后面有人喊,“葬礼!您还记得这是葬礼啊!”
  贝尔特希望卡萝有一个庄严、合适的葬礼,然而在为洁蒂如此失控而惋惜的同时,他也觉得这儿这种互相对抗的情绪很合适。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被杀了,这是让人愤慨的,对此作出的反应仅仅靠一点圣经智慧是不够的。
  贝尔特猜测编辑的克制可能和洁蒂有关,她的出场让人印象深刻,清澈的声音充满了灵堂的每个角落,有力的话语到达了每个人的耳中。
  贝尔特也是,他佩服洁蒂的勇气,还有梅勒的坚强,虽然她一直都没停止哭泣,却也没有把她的朋友丢到一边不管。然而在对这两个姑娘的高度重视中,也有贝尔特对她们行为的怒火。洁蒂明确威胁杀害卡萝的凶手,这正是自己目前还不需要的,贝尔特想,两个越俎代庖的复仇天使。
  某种东西告诉他,洁蒂是不会轻易放下她的誓言的,这个姑娘言出必行。这不仅仅意味着她会给警方带来麻烦,而且意味着她很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他站了起来走到提示板前面。提示板几乎占了他办公室门和窗子之间的整面墙,贝尔特利用它来整理自己的思路。
  所有可能的东西他都给钉在那儿:被害者和发现尸体的地方的照片,报纸上的某段话,带有乱七八糟想法的纸条,死者所佩戴的项链的图片,一张案发地点带有方向标的周围环境图,还有一张同样标注的德国北部的环境图。
  有时贝尔特会换掉这张或那张纸片,这面墙上总会有变化,每个事件都会产生新的变化。
  一个跟贝尔特一起参加了卡萝葬礼的女同事用相机悄悄拍下了其他客人,贝尔特对其中几个印象很深。他的同事也给钉在了上面。
  凶手混在人群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这种情况也是出现过的,有的凶手表现得像个艺术家,观察着他完成的作品,把它展示给公众。
  通常贝尔特能毫不费力地摸清凶手的内心感受,他发现理解他们的动机、领会他们的想法并不难,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杀人犯,他想,只是大多数人不想承认而已。
  他观察着葬礼的照片,一群绝对正直的人,一起哀悼着死去的卡萝,太多了,以至于一张陌生的脸藏在里面别人根本注意不到。
  而且如果凶手本人也在为卡萝哀悼呢?他跟死去的女孩儿们有什么关系呢?她们是任意的牺牲者吗?还是凶手以前认识她们?
  甚至有可能恋爱过,贝尔特想,可能性极大,或者极小。他重新坐到办公桌前,把卡萝的日记拉到眼前。
  她的字迹他已经很熟悉了,匆匆写出来的不流畅的字母,有点向左偏,好像每时每刻都惊恐万分,典型的日记体,不加修饰,坦白。卡萝曾经确信不会有人读到她最隐秘的想法。
  她使用的是朴实的、没有绕弯儿也没有华丽辞藻的语言,有时候她抱怨生活,拉开一定距离写她对人的厌恶,同样还有对自己的厌恶。
  卡萝对自己不好,她不喜欢自己,而且她从来没有期待生活会眷顾自己。
  直到她遇到那个男人,那时她的感情有了飞跃。


  7月2日
  我的每一个想法都被他填满了,我在飞,我在飘,我有了蝴蝶的翅膀。我感觉像一直都认识他一样,之后他又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许当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吧。
  之前的那些男人在他身旁都黯然失色,我到底在他们身上找到过什么呢?
  他看着我,他的目光能让我死去,我会为他做所有所有的事情。
  7月3日
  他的时间很少。我渴望能够见到他的那几个小时,渴望他的声音、他皮肤的气息、他允许的很少的抚摸。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奇怪,他似乎害怕我的手和嘴唇,好像他最喜欢看着我,一直地看着我,直到我开始尴尬地笑起来。
  7月4日
  我今天又没看到他。
  迷失的一天。黑色。黑色。黑色。
  你在哪儿,最亲爱的?
  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7月5日
  他吻了我,终于!
  他的呼吸充满夏天和阳光的味道。
  恋爱让她变得情感丰富,贝尔特小心地翻到下一页,她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生动、充满希望、奔放和幸福,虽然渐渐开始预示着绝望。


  7月6日
  为什么我不能跟别人说我们的事情呢?我第一次向洁蒂和梅勒撒谎。可是他想要保密,他说他有过不好的经历。
  不好的经历!这是个笑话吗?我的生活就是一床拼缀的被子,由各种让人恶心的经历缝合而成。
  7月7日
  似乎我们只是在表演我们的爱情,为一群看不见的观众,似乎某个人早就提前把分镜头剧本的播送顺序定好了。
  我可以说我想要的……他不听我的。“还太早了。”这是他的回答,每一次都这样。
  他可以非常温柔,但有时候他又会粗鲁地拒绝,然后他会用一种让我害怕的眼神看着我。我还没有找出他情绪变化如此之快的原因,然而肯定有某种原因。
  7月8日
  我爱、爱、爱他!
  7月9日
  他不喜欢我化妆或者穿得很撩人,他是一个老古董,比神甫还过时,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爱他。
  他讨厌我大声讲话或者大声笑,这样让他觉得很鄙俗。我都不知道还有男人会用这个词。有时候他说话像罗莎蒙德?皮尔彻小说中的人物。
  原本很多东西他都不喜欢,但是他会告诉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这样我就能避免刺激到他。
  7月10日
  我相信,如果他知道我写日记的话也会不喜欢的,这件事我永远都不能告诉他。因为我不能放弃我的日记,为了讨好他也不行,这么多年是它一直帮助我,让我能够活下去。
  活下去。贝尔特走到走廊的自动咖啡机前面,扔进去一个五十分的硬币,看着棕色的塑料杯子啪嗒一下掉出来,咖啡机发出一阵响声,听起来像在弥留之际一样,然后吐出一股细细的咖啡。
  贝尔特抿了一口热咖啡、慢慢踱回办公室的时候想:可能,可能我把精力投在这条线索上会出大岔子,但是我没有别的线索。
  他的感觉告诉他必须要找出卡萝在日记里写的这个男人,这个看起来占据她所有想法的男人,要说这段交往正常是不可能的。
  贝尔特想起了他跟玛戈的第一个星期,在终于将她征服之后,他高兴得忘乎所以,整天都迷失在一片幸福的眩晕中,用他因为恋爱而变得结结巴巴的话语虐杀着所有人的神经对他来说,不告诉别人他的爱情绝对是难以想象的,那样会让他崩溃。


  7月11日
  我想写十四行诗,关于他的,关于我的,关于我们的,然后乘着飞机把它洒满整个城市的上空,这样所有的人就可以都读到它,这样所有人就都能知道这就是我爱的男人。
  可是我不能说。
  “那么洁蒂和梅勒呢?”我问他,“我们一直都是互相倾诉所有的事情的。”
  “这只是暂时的,”他看着我说,我的心开始像笼子里的小鸟一样扑扑跳,“之后我觉得你都可以把我们的事儿刊登到报纸上去。”
  他把我抱在怀里,我很想解开他衬衣的扣子,可是他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吻我,然后他就开始说些别的事情,再然后这种情绪就过去了。
  贝尔特若有所思地喝着他的咖啡,对于一杯自动咖啡机里的咖啡来说,它的口感非常棒。可能是咖啡因的作用,他的大脑那么活跃,他看上去却缓慢慵懒。
  一个小时以后,他把卡萝的日记合上推到一旁。他必须试着保持客观,这个女孩儿和她的故事跟他走得太近了,这样不好。他必须对事情保持一种冷静的眼光,只有这样他才能成功,永远不能让死者的命运太触动他。
  他想着卡萝瘦削的小脸、瘦弱的身体、柔弱的肩膀、啃过的指甲、胳膊和腿上的伤疤。
  他叹着气把这件案子的资料拿过来,案件涵盖的范围很大。他本想要投入另外一项工作,以转移一下注意力的,但是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关于卡萝的。
  女同事来房间跟他谈点事情的时候,他无缘无故地冲她发了一顿火,而她只是挑了挑眉。多年以来他们一直是一个配合默契的团队,了解对方的优点和弱点,就像一对老夫妻一样。
  “对不起,”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案子会这么触动我。”
  因为卡萝跟他很像,因为她所经受的跟他一样,然而这跟别人毫不相干。


  伊慕可?塔尔海姆很担心她的女儿,她试图把这种威胁她内心平静的感觉从体内驱赶出去,通常能帮助她的就是写作。
  所以她从葬礼上回到磨坊以后,喂完猫,泡了杯茶是混合茶“冬天的魔法”,虽然冬天已经走了然后端着茶上了露天阳台,为写作营造氛围。
  可是没有成功,整整一天的时间,她除了担心什么都做不了。她给母亲打了电话,然后是正在阿姆斯特丹开会的帝罗,就连这两个电话对她也没什么帮助。
  一个无眠的夜晚之后,她又坐到了露天阳台上,又泡了杯冬天的魔法,或许今天她能写上几行。
  今年的盛夏来得很早,草地上一片炽热,伊慕可看着安安静静吃草的羊群、慵懒地趴在仓库阴凉地里的猫咪、蹲在篱笆桩上一动不动地回应着她的目光的。
  这些熟悉的画面给伊慕可带来些许慰藉,但是还是没能驱除封锁在她体内的害怕。洁蒂怎么能就这样把自己推入危险的境地呢?她丧失理智了吗?
  直接跟凶手对话,甚至还威胁他!
  她身体变得冰冷,可能凶手就坐在灵堂里,在参加葬礼的客人中,有可能他听见了洁蒂说的话,甚至还有可能接受了她的挑衅。
  伊慕可感觉手上一阵发麻,她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按摩着手指。在这么激动的时候,她怎么可能写出哪怕是几句话呢?
  门铃响了,伊慕可站起来走出屋子去开门。门外站着帝罗,他那特有的微笑挂在嘴唇上。“我想你了。”他边说边把她拉到怀里。
  “你怎么不待在阿姆斯特丹?”伊慕可吻着他脖子上的敏感部位,她能闻到他胳膊底下的汗味,不知怎的,这让她觉得很舒服,“会还没开完呢。”
  “最后一天我送给自己了,”他把她推开一点注视着她,“你看起来不错,只是鼻子周围有点苍白,累了吗?”
  她摇了摇头,去厨房的柜子里拿了个杯子给他。“我正在喝茶,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多余的问题,他酷爱喝茶,从来不会拒绝此类的邀请,不过冬天的魔法不是他喜欢的牌子。但是他没抱怨什么,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伊慕可在外面露天阳台上问。
  “我很想知道你有什么问题。”他倚到椅子上,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你在想某件特定的事情吗?”他看起来不知所措。
  淡淡地染了一层褐色,金黄色的头发几乎已经花白了,帝罗甚至已经有了内阁大臣的额角①。内阁大臣的额角,伊慕可想,她一定要查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确切地说是想洁蒂和她与项链杀手的危险游戏。”
  伊慕可惊愕地看着他。“你从哪儿知道……”
  “我看报纸。”
  “嗯,但是阿姆斯特丹的报纸……”
  “那儿也有德国报纸,它们都报道了这件事:《女孩威胁杀害她朋友的凶手》《女孩追捕项链杀手》……类似的事情,媒体是不会让它逃掉的,尤其是当这个女孩是畅销作家伊慕可?塔尔海姆的女儿的时候。”
  “这些卑鄙肮脏的人!”
  “他们以他们的轰动故事为生,这一点你自己最清楚,伊可。”
  他是唯一一个喊她伊可的人,听到自己的昵称,她的内心一阵感动,很想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哭一场。“所以你提前回来了吗?”她问。
  “我能想象得出,你肯定快被吓疯了。”
  “那么帮帮我。”她说,麻木让她的手开始发抖并渐渐蔓延到全身,她试图用深呼吸将它们赶走。深呼吸,她想,呼、吸、呼。“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做。”


  【未完待续】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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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 【连载】《草莓采摘者》(作者:莫妮卡... 12年04月27日20点37分

  11
  本来他应该收拾东西继续搬走的,这个地方,这些同事,这酷热,一切都让他憎恶。一直都是这样,然后,一切都变得更加强烈,他对人的反感已经超过限度。
  他需要距离,为了能够继续呼吸。
  他还是一直想卡萝,只是他的内心除了悲伤还有愤怒,她让他失望而产生的愤怒。
  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愤怒。愤怒是一种很好的感觉,能让他变得强大,与悲伤不同,悲伤会把他吞噬。
  那么爱情呢?
  两部分生长到一起,就像本来就应该在一起一样,两个部分连成一个整体,完整、漂亮、圆满。
  然后整体打破了,不止碎成两部分,它碎成了无数片、上千片。
  他自己躺在地板上,破了,粉碎了,爆成了碎片。
  即使他竭尽全力把自己重新拼起来,伤口也永远不会消失了,永远都能感觉得到,就像伤疤一样。
  而谁来为此负责呢?
  带来这种破坏的总是女人。
  这让他不能忍受,因此他不能妥协。他是一个有梦想的男人,梦想着一种完整的生活,一种有妻子有孩子的生活,住在一个干净的小城市里面的一所干净的小房子里。
  星期天的下午,在一个开满鲜花的花园里,一家人坐在蓝色或绿色条纹的太阳伞下面喝咖啡吃点心。
  偶尔会有朋友来访,不是太频繁。孩子们上床睡觉之后,大家会一起吃饭,夏天在外面的花园里,冬天在壁炉前面的一张有磨痕的老木桌上。
  那饭菜、那环境,一切都是完美的:宴席上的装饰品,那灯光、那音乐,大家用沉重珍贵的大玻璃杯喝酒,饭后甜点是奶酪和水果。
  之前他生活中的所有回忆都抹掉了,不会再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没有过去黑暗时刻的不期而至,不再有哪怕是一点点遗憾的痕迹,一切都很美好。
  他有一份真正的工作,一份让人骄傲的工作,而且受过教育。他不会再害怕和人讲话,他的舌头不会再打结。
  “高尔格,你在这儿啊!”
  他从自己的想象中惊醒过来,马勒一手拿着这周的工资,另一只手把格奥尔格挡在办公室门口。太危险了,格奥尔格想,这么走神,他必须更好地控制自己。
  工资在每个周四的下午支付,通常是农民的老婆来发。农民的老婆。格奥尔格从来没有想到过称呼她为“农民”,相比来说她的指甲太长太红了。
  她坐在破烂的黑色桌子后面,面前是账本和装信封的盒子,信封里面装着工资。她微笑着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好,格奥尔格。”
  他只是点了点头。她直呼他的名字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她对所有人都这么称呼),而他总是避免直接喊她的名字,虽然她喜欢别人这样称呼自己。她叫薇薇安,虽然据他所知她既不是美国人也不是英国人。
  他还没有回应她的微笑,她就把工资袋递给了他,接着把收据本也推到了他面前。看起来她周围的空气要比其它任何一个地方都凉爽。“您最好数一下。”她说。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做的,除了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
  “又是最厚的袋子。”她说。
  这样的评论从她嘴里说出来,他想,听上去很猥亵。她的一切都像有双重意义,在她对面他感觉很压抑,他讨厌和她单独待在一起。他迅速地签了工资收据,咧了咧嘴挤出一个象征性的微笑,再次来到了外面。
  “我们今晚去喝一杯吧?”在门口等着他的马勒问。
  格奥尔格点了点头。有时候我们需要与狼共舞,为了以后不被它们撕碎。他亲切地拍了拍马勒的肩膀,然后回了自己的小屋,他想在跟马勒出发之前先洗个澡休息一会儿。
  马勒是份活报纸,有时候听听那些两次谋杀案发生以来活跃异常的闲言碎语挺有用的。


  厨房里看起来像是在聚会,梅勒邀请了动物保护组织的核心强硬人物来家开形式讨论会,他们轮流在几个成员处聚会,而且有时候是高层聚会。
  我早就放弃与他们争论了,在原则性问题上我们观点一致,他们所采用的方法我却很少赞同。当他们设法进入某个实验室或者想搜查可疑的公司或组织的时候,不会顾忌任何人和任何事。
  卡萝、梅勒和我喂养过很多从实验室里救出来的动物:充满恐惧的受惊的小狗,充满怀疑和攻击性的猫咪,无精打采的兔子。就是卡萝特别频繁地伤害自己的那段时间,似乎那些被折磨的动物的目光就像一面镜子一样让她看到了自己。
  梅勒煮了茶,桌上还摆着奶酪、水果和小面包。到处一片混乱,不断有人跳出来打断刚才讲话的人。
  “有责任心的人就这样。”据梅勒说。
  “他们不会让自己市侩的肥屁股坐在那儿,任由生命从身旁呼啸而过他们会做点什么。”
  巴斯蒂安、玛泽、琦卡、多雷特、伍维、尤蒂特、利兹和鲍勃跟梅勒一起组成了小组的核心。他们制定实施计划,以他们为中心无数不同的战友紧密团结在一起,他们来自社会的各个领域,包括各个年龄段,然而他们有共同的本质:他们爱动物,充满战斗力,勇敢,可靠。
  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尽管如此我有时还是会参加。像我这样的人,他们称之为机动人员,那些偶尔会参加但不属于固定成员的人。
  卡萝也是一个机动人员,但是她比我更强烈地反对一些行动。有一次当他们在我们厨房聚会的时候,卡萝甚至在墙上挂了一个横幅,上面用红笔写着:“在人类面前谁来保护人类呢?”
  屋子里烟雾缭绕,我的眼睛被呛得直流眼泪,乱七八糟的声音让人快受不了了,我抓起一个面包躲进了房间。我坐到写字桌旁,边吃面包边让自己的思绪自由飞翔。
  警长根本不重视与我和梅勒的合作,他也明确向我们表示,我们不应该应该插手警察的工作,也就是说我们应该自己行动。
  我把最后一块面包塞到嘴里,手在裤子上抹了抹,然后走到门厅站在了卡萝房间的门前。要踏进这个房间,我依然需要很大的勇气。
  里面的东西,我和梅勒都没变动,除了在警察动过所有的东西后重新整理了一下,甚至包括卡萝不想让世界上的任何人看的东西。
  警察走了之后,为了去掉男人留下的气息,我们把窗子打开了,直到屋子里重新有了卡萝的味道,她润肤膏的味道,她香水的味道。
  我犹豫着打开门。每次踏进卡萝的房间,我都能强烈地感觉到她已经不在了,这让我的心跳加速。厨房里的噪音帮了我,让我没有马上退出来放弃自己的打算。
  我坐到卡萝的书桌前打开电脑。警察没有把它也一起带走,可能把硬盘抽走了或者用别的方式搞到了卡萝的数据。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不太懂电脑,但是卡萝是个电脑专家,不管遇到什么样伤脑筋的电脑问题她都能解决,电脑就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以至于我可以想象得到在里面能找到我们问题的答案,一点提示,或随便什么东西。
  她写的所有的信都利落地保存了起来,她的电子邮件也一样。我很反感翻卡萝的私人物品,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除了她的房间我们还能在什么地方找线索呢?
  我在她的写字桌前坐了一个多小时,打死了三只蚊子,慢慢地,我的眼睛累得快看不清了。就在这时我发现了它们,卡萝的诗。
  我不知道卡萝还写过诗,这个发现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眼泪涌上我的眼眶,我读着第一首诗,仿佛听到卡萝在说这些话。
  夜晚
  黑暗
  在窗子前面
  在黑色的玻璃上
  我的脸
  苍白遥远
  另一个人的外壳
  我的后背开始冒冷汗。写得很好!真的很好!每次德语考试卡萝都会得一个4分。
  朋友
  对面
  静静地
  在我身边
  很近
  不一定是语言
  或许是手
  我冲进厨房,所有人都转过来看我,他们受不了被打断。尤蒂特正在读一份统计资料,她中断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我,然后迟疑着继续读了下去。我向梅勒打了个手势。
  她立即站起来走到我这边。“什么事儿?”
  我看起来这么不冷静吗?但是很显然,我哭过,眼泪还一直挂在脸上。我用手背擦了擦脸。“我必须给你看点东西。”
  我把她拉到卡萝的房间,指着电脑给她看。梅勒疑惑地看着电脑屏幕。
  痛
  有时候
  相比微不足道的
  生活
  我需要
  更多
  有时候
  我需要
  皮肤下的
  火焰
  为了知道
  我
  还
  活着
  梅勒的脸色变得苍白。“这是……”
  我点了点头。“卡萝的诗。”
  “她从来没跟我说过。”梅勒说。
  “也没跟我说过。”
  “有多少?”
  “不知道,我刚刚才发现。”
  “‘为了知道我还活着’,”梅勒摩挲着胳膊,“而现在她……”她的嘴唇颤抖着,为了不哭出来用力眨着眼睛。
  “我把它们打印出来,”我说,“你们厨房里的事儿完了之后,我们坐到一起看看这些文章,好吗?”
  梅勒点点头离开了。我又坐到了写字桌前,我的疲劳已经消失了,这会是一个漫漫长夜,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开始。


  “想象一下,”说话已经含糊不清的马勒说道,“她的确是在向凶手挑衅!”
  格奥尔格用手指转动着啤酒杯,他确切地知道自己能喝多少,从来不会让自己变得跟这些每晚都吊在酒馆柜台上的醉猪一样。他们或者大声地说话、攻击别人,或者小声地唠叨、哭泣,任何一种他都受不了,没有比酒鬼们呆滞的狗眼更让人讨厌的了。
  他的外祖父经常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格奥尔格很快学到了低估一个醉鬼是错误的,在这一刻外祖父还在用狗一样的眼神瞅着他,下一刻他就已经挥着胳膊开始打人了。
  “勇敢的女孩儿,”马勒咂着舌头说,“要全方位保护。如果你问我的话,她必须小心,以免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每当说到项链杀手的时候,格奥尔格都要过一会儿才能明白过来说的就是他本人。这个词不适合他。
  他没觉得自己是个杀人犯,他不是那种生性残忍卑劣的人,恰恰相反,他对生活、对一个女人有很高的期望值。是这个原因让他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吗?因为他有这样的期望,所以当期望变成失望的时候才会受不了?
  马勒从一个摘草莓的女人那儿听到的消息,她去了卡萝的葬礼,因为她喜欢参加别人的葬礼。但是报纸上也有,他说,甚至连地方电视台也有简短的报道,不过只是因为那个女孩是一个著名作家的女儿。
  格奥尔格没去参加葬礼,他受不了,而且那样也很危险,他绝对不会挑衅命运,报纸他也很少读,所以他还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那个女孩儿叫洁蒂,卡萝跟他讲过很多关于她的事情。第一次的时候他想,这名字多过时多本分啊,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儿会长成什么样子呢,他又想。
  “她很漂亮,”卡萝依偎在他怀里说,“你会喜欢她的。”
  他用胳膊搂住她,他们在找一个能野餐的地方。终于他们找到了一块明亮的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落到地上,还留有一些温暖。这地方就在那边的森林里,在庄严的寂静中,周围只有鸟儿的歌声打破这寂静,这是他最喜欢和卡萝待在一起的地方。虽然还是很凉,但是这不影响他俩。
  这片树林很早以前就是他的避难地了,只有在这儿,又一次挨了外祖父毒打的格奥尔格的灵魂才能得到治愈。她曾经经受过多少心碎和裂痕呢?
  “人们根本看不出洁蒂有一个超级富有的妈妈,”卡萝说,“我认为,有时候她甚至还会因此而难为情。”
  她的话引起了他的好奇,尽管如此他还是马上把这些话堵住了。他不想介入卡萝的生活,在他安全之前不想。他生命中每一次过快的接近都会给他增添新的伤口,他的身体上已经伤痕累累了。
  “那个时候她看起来应该像个天使。”马勒说完又要了一杯啤酒,他的眼开始向外翻,格奥尔格知道他又开始做醉梦了。跟马勒一起的晚上总是这样结束,格奥尔格会把他送回去,因为马勒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自己根本找不到房间。
  但是在这之前格奥尔格还想喝完他的啤酒,马勒现在这个状态他觉得挺好,因为这样就没有人吵他了。
  洁蒂。这个名字在他脑中旋转。
  像一个天使,马勒说过。
  格奥尔格想:你是谁?竟然有这样的勇气向我挑衅!
  他旁边的马勒开始唱歌,说不上是海诺的哪首伤感歌曲。酒馆老板看他们的眼睛已经开始冒火。
  格奥尔格说:“来,”“我带你回家。”
  “回家,回家,我们不回家,”马勒口齿不清地说着,“回家,回家……”
  格奥尔格结了帐,把马勒推了出去。马勒不唱了,开始抱怨他混乱的生活、他失败的婚姻,抱怨他的孩子在没有他的环境中长大,几乎不认识他。他骂格奥尔格,因为格奥尔格不让他继续喝酒,不让他继续忘记。
  格奥尔格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洁蒂的名字紧紧缠绕在他的脑中,还有马勒跟他说的话。某件事情已经开始了,一场游戏?
  那个女孩儿向他挑衅。
  “那么,好,”送走马勒之后他便要回自己的住处,回去的路上他喃喃自语着,“你会如愿以偿的,姑娘。”
  他沉重的脚步声回响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似乎他需要的正是这个一个目标。


  对于贝尔特来说,早会就是一种折磨,尤其是从他戒烟以来,他晚上很少能睡足四五个小时,渐渐地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以前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而现在他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才能睡着。晚上要醒很多次,跌跌撞撞地去上厕所,回到床上一直清醒地躺到天亮,听着玛戈均匀沉重的呼吸声,或者更坏的是听着她轻轻的呼噜声。快到早晨的时候他终于睡沉了,这时闹钟会把他从睡梦中无情地叫醒。
  上午的时间,贝尔特总是在无望痛苦的疲劳中度过,每一个操作、每一个想法对他来说都是负担。有时候他坐在办公桌前脑袋就会耷拉到胸前,然后忽然吓得直起身子,像是被逮住一样。
  最近每天都开早会。自从第二起谋杀案发生之后,媒体开始催促,公众处在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中。项链杀手每天都有可能再次作案,没有人是安全的。这些让公安部门很有压力。
  在如此早的清晨,所有的一切都很敏感,似乎上帝还没有决定好该把这一天往哪个方向推。
  同事们把他们的结论收集到一起,以确定其实还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结论。挨家调查已经全面展开了,每天都会有需要尽职尽责调查的提示姗姗而来。
  尽职尽责,贝尔特一顿一顿地说着这个词,当今社会谁还会考虑类似职责、规矩、勤奋、纪律这样的概念呢?这都是些以前的老价值观念了,早就已经被遗忘、被尘封了。
  已经太久远了,贝尔特想,远到孩子们都需要查字典,因为他们跟这些词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同时他也问自己,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像他总是愤世嫉俗的父亲一样了。


  晚饭已经做好了,桌子摆在温室里,是帝罗给的建议,请洁蒂和梅勒过来吃饭。“我们应该为谈话创造条件,”他说,“不要让俩人有压力。有什么比一顿饭更合适的呢?”
  伊慕可以所有的热情来怀疑心理学家,帝罗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在怀疑。现在她仍然时常会想,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整天除了揭秘人们最隐私的想法和感情之外什么也不做的人。
  他们约了八点,一个不错的时间。那时所有人都已经结束了自己一天的事情,准备放松一下自己,就连记事日历上一点空闲位置都没有的帝罗也承诺会准时到场。晚饭有西红柿螃蟹汤、热蒜香面包、鲑鱼水果沙拉,饭后是一杯浓咖啡。
  伊慕可很少做饭,可能这也是她现在如此享受其中的原因。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沉醉于这种幻觉的感觉很舒服,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洁蒂还在家住,生活还没有那么复杂。此外她的小说又遇到了一个瓶颈,所以她感谢每一件能转移她注意力的事情。
  她又检查了一遍桌子,看一下自己有没有忘掉什么东西。自己一直以来都喜欢逃避问题,她想。她把一个玻璃杯摆正,挪了一下一把餐刀,将一块餐巾拉平。
  有时候她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像书中写的那样,希望自己在现实生活中能够承担一切责任,能够创造人物,陪他们一起上路。如果她有这种力量的话,她会让洁蒂永远都不必承受痛苦。
  而卡萝,她想,也不会死。
  她听到轮胎压在小石子上的声音,走出去开门。她亲切地抱了抱女儿,又抱了抱梅勒。前段时间她经常觉得自己有三个女儿,所以现在她也有这么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个女儿。
  别那么崇高,她想,不要再把每个不幸都当成是自己的。
  两个女孩子看起来脸色苍白,而且太过瘦弱,很有可能她们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伊慕可不能责怪她们,她能够想象出在那个一直还有卡萝房间的房子里住有多可怕,似乎那个女孩儿随时都会回来。
  她们刚刚在客厅里惬意地坐下,帝罗的车就开过来了,他也衷心地拥抱了两个女孩。
  他们走进温室,伊慕可把两扇推拉门都打开了,凉爽的空气带来清新的味道,白天的炎热慢慢地撤退,很快就不需要人们从屋子里赶它出去了。
  “卡萝写过诗。”洁蒂直截了当地说。她的汤盛得一直满到盘子沿儿,她在里面犹豫地来回搅着,似乎她对自己期望太高。“我们在她的电脑里找到的。”
  “令人难以置信的诗,”梅勒接着说,“像这么好的诗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你们顺便带过来了吗?”伊慕可问,她的狩猎本能立马苏醒了。
  “不是顺便,”洁蒂说,“是特意的,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伊慕可满意地看着梅勒很有胃口地抓着食物,“我不确定我是否会鉴赏诗歌,我不是诗人。”
  “这与诗的质量无关,”梅勒说,“只跟内容有关。”
  “警察没把电脑带走?”帝罗问,“这让我很奇怪,我以为他们会到处搜寻线索呢。”
  “他们只需要把数据拷下来就行了。”当帝罗用手掌拍着脑门儿的时候,洁蒂微笑着说。她抓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背包,抽出一个蓝色文件夹递给了她母亲。
  “这是一个错误,”帝罗说,“从现在开始她会只专注于读诗,我们惬意的晚餐泡汤了。”
  事实上伊慕可已经戴上眼镜,打开文件夹,开始浏览第一页了。她一脸的专心。
  “你们要怎么应付?”帝罗问。他酒杯里的酒像流动的红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梅勒说,“然后就放假了,我们就可以开始着手这项工作了。”
  “工作?”帝罗问,他马上明白了她们指的是什么,“那么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找出杀害卡萝的凶手。”洁蒂惊讶地说,似乎她没有料到他的理解力这么有问题。
  帝罗没打算给她们长篇大论,然而现在他恰恰在这么做。错了,他想,完全错了,这违背了之前所有的规定。但是他一直在说,根本刹不住。
  洁蒂和梅勒给自己盛上沙拉,拿了足够的蒜香面包,礼貌地让他结束了演讲,一言不发地吃着。
  什么都没听到的伊慕可合上文件夹,将其放到了椅子旁边的地板上。“真疯狂,”她说,“真是一个天才。”
  “还有呢?”洁蒂问。
  “你们想知道什么?”伊慕可回问道。
  “那些比喻,”梅勒说,“它们到底想表达什么,有些我们猜了几个小时。”
  “比喻对每个人来讲都有不同的意义,”伊慕可说,“不存在唯一性,解读总是主观的。”
  “比如说谁是‘黑色的男人’?”梅勒问,“或者‘痛的主人’指的又是什么?”
  “这些诗是有联系的吗?”梅勒问,“它们是不是讲述了卡萝的故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呢?”帝罗问。
  “那么,”洁蒂递给梅勒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这会让我们前进一大步。”
  “我只能提醒你们,不要单纯理解文章的字面意思,”伊慕可说,“卡萝把她想说的话编成密码隐藏在了这些诗中,要不然她就可以直接写日记了。”
  “让我来看懂它,”洁蒂把盘子推到一边,“密码是能破解的,不是吗?”
  “没有卡萝的帮助?”伊慕可怀疑地摇了摇头,“我认为这相当成问题。”
  “但是所有的都在这儿,”洁蒂从地上拿起卡萝的诗,“她的童年,跟父母的关系,她的每段恋爱,她自我伤害的习惯,我们的住处,梅勒和我。”
  伊慕可看着激动的女儿,感到很害怕,这俩姑娘是不会消停的,直到她们开始干什么事。恐惧抓住并紧紧包围了她,她一下子明白了,她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洁蒂的担心。一个母亲应得的,她想,听起来像她现在一直在电视里看到的美国电影中的一部。
  “这儿,”洁蒂找出一首诗,“你们听一下:
  疑问
  承诺我
  你的生活
  却不透露给我
  任何事
  而你
  却知道
  我的一切
  这个‘你’,有没有可能是她最后一个男朋友?”
  “不要强加,”帝罗说,“同样也可能是她之前的某个男朋友。”
  “或者纯粹是想象出来的,”伊慕可说,“不是每篇文章都带有自传性质,这你是知道的,洁蒂,想想我的书。”
  洁蒂点了点头。“可尽管如此,从你书上所有的东西中都能触摸到你的真实生活、我们的生活,如果仔细感受的话。”
  “为什么不能是一首写以前的男朋友的诗呢?”帝罗坚持着。
  “因为卡萝的诗都注明了日期,”梅勒说,“因为我们知道,这首诗正好是卡萝在她跟一个我们不认识的男人交往的那段时间写的。”
  “她跟我说过那个人。距离她……就在她……”洁蒂清了清嗓子,“被杀之前。他有一个很大的秘密。卡萝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她跟他在一起多长时间了?”帝罗的猎奇本能现在也苏醒了,一些引人注目的行为方式他是不会忽视的,他会不自觉地做出反应。
  “我们知道得也不是很确切,几个星期吧。”
  “那她能接受他隐藏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种她看不透的游戏,她每天给他想一个新的名字。”
  “太有意思了!”帝罗说。
  伊慕可用充满指责的目光瞅了他一眼。
  “卡萝有个特别的想法在她猜中他真名的那天才会得到他的真爱。”
  “侏儒怪。”帝罗无视伊慕可的指责,他靠类似的故事来生活。
  “这个联系卡萝也提出过,”洁蒂说,“虽然说到这个的时候她还自嘲了一下,但是实际上她还是相信这一切都是从好的方面出发的,就像童话一样。”
  “童话是残忍的,”帝罗说,“她忘了这一点了吗?”
  一阵让人不快的沉默。伊慕可走进厨房为大家煮浓咖啡,洁蒂陪着她。
  “哪儿有这样的事儿,”伊慕可生气地把杯子蹭得嘎嘎响,“需要自己去赚取爱情。”
  “爱情特别的一面。”洁蒂说。
  伊慕可懂得这个暗示。“这是病态的。”她盯着咖啡机摇了摇头。
  “诗中的这个‘你’,”当洁蒂再次坐到桌子前的时候说,“有一些非常阴暗的面,我想,他哪点让卡萝如此着迷呢?”
  “我们找到他就会知道的。”梅勒说。
  “插手警察该做的工作不是你们的任务,而且太危险了,”伊慕可求助般地看着帝罗,“性命攸关。”
  “你们想过这个男人有可能就是杀害卡萝的凶手吗?”帝罗问。
  “那样就对了,”洁蒂说,“我们会找到他的。”
  伊慕可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顽固,她知道劝她放弃什么事情是毫无意义的,之前她就没有成功过,但是或许有别的路可以走。“我想送你们一个礼物,”她说,“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度三个星期的假,你们觉得怎么样?”
  洁蒂把手搭到她胳膊上说:“要是不久前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会高兴得跳到天花板上去,妈妈,但是现在不是度假的时候,这是我们欠卡萝的。”
  “那会很棒的,”梅勒微笑着对伊慕可说,她的眼中闪着泪花,“但是没有卡萝不行。”
  “我知道,”午夜单独跟帝罗一起的时候,伊慕可叹了口气,“没有卡萝什么都不行,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这样的。”
  帝罗吻着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脖子。她推开了他的手。“现在不行,帝罗,”她说,“不要生气,我需要研究一下卡萝的诗,连我也觉得欠她点什么。”


  【未完待续】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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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之门 老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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