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不喜欢这个游戏,太严肃,严肃得忽然不再是游戏了。我笑了笑,以赶走心中的不快。只要跟高尔克在一起我就能做到,不让不愉快的感觉靠近我太久。
我不愿去想他今天为什么那么奇怪,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我还会发现他身上的一些事情的。
而他也会发现我的,例如,迄今为止他还不知道我崇尚和谐,受不了争吵,一件小事会让我大哭大叫,有时我会很没有自信。
这一切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而且必须要适应。我也必须适应他偶尔的奇怪状态。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洁蒂,”他边说边又停住了,光和影在他的脸上舞动,“你会……”
我开始吻他,手伸到了他T恤下面。什么都别说,我想,只需要感觉到我就好。
周围非常安静,只有几只鸟在唱歌,而且它们的声音听起来也很轻柔。理想的地点,理想的时间,我们已经等得够久了。
“让我给你看一下,你对我有多重要。”我轻声说。
抱紧我之前,他似乎僵住了。
伊慕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洁蒂婴儿的时候,她记得那么清楚,仿佛一切就在昨天,她甚至能闻到润肤膏、沐浴露、爽身粉的味道。
晚上,她经常坐在洁蒂的床上听她的呼吸声。这个孩子真是一个奇迹!她的完美有时会让她热泪盈眶。
她动物的本能很强烈,能感觉到孩子的需求,并尽可能地满足它们。当孩子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会像头母狮子一样去战斗。
那么现在呢?母狮子已经老掉牙了吗?她为什么就这么坐在这儿等着,什么都不做?
可是做什么呢?孩子已经长大了,走自己的路了,伊慕可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哪条路上。
伊慕可需要给她的前夫打电话,即使他已经不再是她的丈夫了,他仍然是唯一一个能分担她恐惧的人。
她拨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她努力地抑制着眼中的泪水,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你待在电话旁吗?”她问,“万一洁蒂给你打电话……”
他似乎停止了呼吸,然后喘息着。“天呐,”他说,“天呐!”
打完电话,伊慕可在厨房里来回走着,想着如果她能维护家庭完整的话,这种情况还会不会出现。她捂住耳朵,想让脑子中的声音停下来。
他不想这样,不是这样,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太早了,他还没准备好。
她跟其他人一样,跟其他人一样,跟……
眼泪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他没有擦。
怒火伴着悲伤袭来,巨大的、鲜红的、炙热的怒火。
这个女孩把手指埋进了他的头发里,温柔地咕哝着他听不懂的话。他爱这个女孩,她怎么可以这样突然袭击他,这么让他失望,玷污他的感情、身体和思想?
从遥远的地方,他听到一声呐喊,那是一种充满痛苦的呐喊,而且充满愤怒。
沙发上两只小猫舒服地靠在一起睡觉。伊慕可倚在窗旁,一动不动地看着下面的街道,她很久都没动过了,以至于梅勒都快忘记了她的存在。
梅勒把桌子上的东西拿到了一边,她用不着去想,这些她一辈子都不会忘掉。桌子上换上了盘子、杯子和蛋糕,蜡烛也准备好了,就等洁蒂回家了。
“好在不是冬天,”伊慕可忽然说,“要不然这种等待会更糟。”
“有可能。”梅勒对季节能造成差别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但是她觉得反驳伊慕可没什么意义。
“我已经为洁蒂担心得够多了,”伊慕可说,“我最常害怕的就是她跟陌生人走。”她苦涩地笑了。
现在噩梦成真了,梅勒想,她和一个陌生人走了,而且没跟任何人透露去了哪儿。
“这些年什么都没发生过,而恰恰在我刚刚开始放松、试着理解我的女儿已经是个成年人、我的担心只会让自己显得很可笑的时候,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她跟一个陌生人走了。”
“对她来说他不陌生。”梅勒说。
伊慕可转身面向她。“她几乎都不了解他!很显然她对他一无所知,没有人了解他。”
“警察会找到他们的,”梅勒说,“她不会有什么事的,相信我。”她走到窗前,站在伊慕可身边看向外面。
外面正是夏天,人们穿着鲜亮的衣服,与这美好的一天很般配,没人知道他们实际上是在玻璃上活动,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他的喊声惊起了树上的小鸟,在寂静中、在我的脑中炸开。这不是兴奋的喊声,这是绝望的呼喊、愤怒的呼喊。
我没有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安静地躺在那儿,为了不再刺激他。他问我为什么。
害怕从脑中爬到了我的体内,直到我身上一切都变得麻木、沉重。
发生什么事了?
高尔克哭了,脸埋在我脖子里,他的眼泪滚过我的皮肤,就像我自己的一样。他骂我,接着又哭。
我没有碰他,没看他的脸,我迅速地思考着,没得出什么结果。
他摇我,把我拉到怀里,把我推开,又抱住我。
我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马上就后悔了他要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要杀我。
“那是什么声音?”海因茨·卡尔巴赫问他的妻子。
丽塔·卡尔巴赫放下报纸,“听起来像叫喊声。”他们住得很偏僻,在这样的地方人们会留意各种声音。“可能又是某些年轻人。”她说。
就在上周,树林里来了一群年轻人,吵闹了数小时,最近人们称这为“娱乐”。
“可能你说得对。”海因茨·卡尔巴赫继续看体育版。自从退休后,他们终于有时间安安静静地读点书了,读完报纸后他会继续看他正在读的侦探小说。
晚餐前他们还要去好好地散个步。狗也迟钝了,跟他们一样,而且肥了,海因茨·卡尔巴赫向那条趴在毯子上睡觉的西班牙长耳猎犬望去。
显然它也没听到喊声,或者干脆没有注意。它已经是位老先生了,换算成百岁的话,已经有八十四岁高龄了。在这样一个享福的年纪,即使是一只狗也该退休了。
丽塔·卡尔巴赫向她丈夫微笑着,他回了她一个微笑。他们三个都经历了繁忙的一生,应该休息了。
“你们为什么不带个辣椒粉喷雾?”伊慕可问,“或者其它什么能保护自己的东西?为什么,天呐,你们出去的时候手机关机?”
“我们从未想过会碰到什么事。”梅勒说。
“那么卡萝的那件事呢?就没让你们有所改变?”那件事,伊慕可以前从来没这么说过,让她说出“死”这个字是不可能的。她害怕它会变成真的。
“已经有了,”梅勒低下头,“可是悲伤和怒火就像一层保护,我们感觉很安全。”
伊慕可很想大声怒骂这个女孩,但同时她又心疼这样异常小声小气的梅勒,她的负罪感几乎快让她承受不住了。“不要当真,”她说,“只是因为害怕,当别人沉默的时候我就会喋喋不休,有时候我会跟自己说得性命攸关。”
她又拨了洁蒂的手机。“如果您想留言的话……”
她们早就留言了。“洁蒂,孩子,求求你赶紧来电话!”“我是梅勒,我们等你的电话。”
显然她不想让那个男人紧张、害怕,或者变得有攻击性。对一个心理变态者来说,一切都有可能让他有错误的反应。
梅勒紧张地盯着窗外,似乎用这种方法可以把洁蒂变到大街上,变到走廊里,变回房间里。
我用两只手在地上摸索着,虽然没摸到一块石头或是一根棍子什么的,但是右手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摸起来像我的手机,肯定是从我包里掉出来的。
高尔克已经平静了,这比他的怒吼更让我害怕,我没有多想,用尽全力拿手机砸向他的太阳穴。
他呻吟着捂住了头,我翻身向右把他从我身上推下去,然后跳起来跑开了。
我们做爱的时候我没脱裙子,一切都进行得太快了,裙子很轻且裙摆很大,不会妨碍我逃跑。我的衬衣前面被撕碎了,高尔克没有耐心一颗一颗解开扣子。
树枝打着我的腿,石头和树根扎进我赤裸的脚底,然后我又回到了路上。
我没有时间回想街道在哪个方向,直接向右边跑去。
我的手机在打击中未能幸存,给折断了,还拿在手中干什么呢?我扔掉了它。
我的喘息声像是这边树林里唯一的声音,喊救命有意义吗?很有可能没有。在这儿谁能听到我的声音呢?此外这会耗费我的力气,会让我喘不动气,还会让我体力不支。
不能待在路上,我得穿过灌木层,这样高尔克就看不见我了,我现在有充分的优势去冒险。
离路大概二十米远之后,我才敢向四周看,什么都没有,可能他昏过去了,但愿。
这时我跑得慢了些,因为到处都有灌木绊住我的裙子,而且也是为了避免一头扎进他的怀中。
“卡萝,”我轻声说,“亲爱的,亲爱的卡萝!”
我认识杀害她的凶手,而且我正在逃离他的追杀。
这种感觉卡萝在死前已经感受过了赤裸裸的恐慌。
她在哪儿?他的头很疼,左手上都是血,她打得他流血了。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他回到路上环顾四周,他们当时开车到了森林深处,接下来半个小时内她不可能回到街道上去。
远处,他看到一块黑色的东西躺在路边,他跑过去捡起来,是她的手机,或者说剩下的部分。很好,至少她不能打电话了。
他确信自己能找到她,所以都没有太急,稍慢的小跑就已经足够快了。他拥有彻底锻炼过的身体,他强壮,而且愤怒。
他的视力很好,一下就发现了挂在路边灌木上的小碎布,他拽下来在手指间捻着。
这条狗表现得确实很奇怪,它拼命挣着绳子,哀号着,狂叫着,可能附近又来野猫了。这只狗和野猫遭遇过几次了,每次都败北,尽管如此它还是会发动攻击。
“来,鲁迪,”海因茨·卡尔巴赫说,“撒完尿就好了。”
趁着狗抬腿尿尿的功夫,他观察了下那栋房子,它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隐藏在灌木和野葡萄之间。当这栋古旧的林间小屋出售的时候,他们立马买了下来。他们喜欢住在远一点的地方,住在森林边上,离住宅区有一段距离。
海因茨·卡尔巴赫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片树林,他了解它、相信它,在这儿他有被照料被保护的感觉危险向来都是来自人类。
“鲁迪?好了吗?”
狗没理他,声嘶力竭地叫着,然后开始疯了似的拉着绳子狂吠。
我的脚火辣辣的,腿疼,侧胸刺痛。我试着让呼吸均匀,为了不浪费太多力气。不要停下来,只是不要停下来。
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我的喘息声太大了,他听到了怎么办?他可能在任何地方。
他在哪儿?
不要转身。
但是如果他已经在我身后了该怎么办?很近?
恐惧让我全身发麻,我的速度慢了下来,磕磕绊绊的。
“卡萝,”我小声说,“帮帮我!”
我想着她,直到脑中只剩下了她的名字。
卡萝、卡萝、卡萝、卡萝。
然后继续跑。
这狗怎么了?平常都不会这么捣乱,不管海因茨拉多少次绳子,对它根本没什么作用。他就是为这个原因带它去狗学校的吗?
海因茨·卡尔巴赫没兴趣跟着这只往外挣的狗,如果它嗅到的是一只野猫的话,那么他们一出现它保准会消失的。
“鲁迪,贴着我脚边走!”
他很生气他们给狗取了个这么可笑的名字,一喊这个名字,所有的命令都会丧失其严肃性。
狗呲着牙朝他恶吠了一声。一声恶吠!然后它就咧了咧嘴。
他的头快要炸了,太阳穴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血流到了他的眼睛中,附加的疼痛让他更加愤怒。
他的怒火已经不是炙热、鲜红的了,而是变成了黑色、冰冷的。
他追着这个女孩穿过树林,尽管伤口很疼,他很生气,但依然能够逻辑清晰地思考。
他首先要抓住她,然后再惩罚她。
丽塔·卡尔巴赫走出房子站在丈夫身旁,像他一样盯着树林深处,没发现什么反常的事情。“这只狗听起来跟往常不一样,”她用平静的语调不慌不忙地说,“放开它,海因茨。”
他没有反驳她,她只是说出了他自己已经感觉到的。他弯腰解开了绳子。
狗冲出去,消失在灌木丛里。叫声变小了,然后就听不见了。
丽塔挽着丈夫的手臂。“我们只要等着就好了,你不也这么认为吗?”
他点了点头。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忽然间我听到了什么声音,听起来像……狗叫。我没有停下,不顾喘息,努力让自己听得多一些。
是狗叫,而且越来越近了。
我朝叫声跑去,有狗的地方就有人。
眼泪从我的脸上流了下来,汇集在我的下巴上。
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西班牙长耳猎犬,它跳到我身上,又狂吠了一声,跑开了,然后它停下来,转身朝向我等着,直到我走近了,又向前跑了一段。
它想让我跟着它。我跟上它,或许它是卡萝送来给我带路的。
首先过来的是狗,然后是那个女孩。她光着脚,穿着一件撕碎的衬衣和扯破的裙子,她勉强还能站直,脸上很脏,已经哭花了。
“进屋。”她在喘息和抽噎的间隙说,一边回头看向树林深处。
他们马上明白了,挽着她的胳膊,海因茨·卡尔巴赫在左边,他的妻子在右边,半扶半架地把女孩带了进去。
海因茨·卡尔巴赫关上了门,拴好,接着去所有房间把窗子关上,然后他才打电话报了警。
这段时间里,他的太太把女孩领到沙发上,把自己的披肩盖在了她的身上。现在她坐到女孩身旁,用湿毛巾给她把脸擦干净。“看你的脚,”她轻声说,“肉都翻出来了。”
女孩哭了,哭得那么无助,以至于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守在门口的狗开始呲牙狂吠,女孩吓了一跳,把披肩紧紧抱在胸前,睁大眼睛盯着房门。
她在里面,他感觉到了。
他听到有只狗在叫,便更加小心,蹑手蹑脚地在房子周围来回查看应该有某扇窗户是开着的。
他们把房门栓上了,外面堵上了东西,他该怎么办?砸坏阳台的门?
他试着根据狗叫的大小来估计狗的个头,以及它的危险性,然而没得出什么结论,所以他想在屋前花圃里找个能做武器的东西。
在篱笆和车库之间有一个小的取水点,用装饰性的石头围着,每块石头都跟蜜瓜那么大,相当完美。
每当人们以为走不下去了的时候,总会从某处出现一线光明。外祖母说的是对的,至少有时候是对的。
格奥尔格想:我应该堵上他们的嘴巴,在我终于比他和她们加起来都强大的时候。
再也没有人会看到他眼中的恐惧,再也没有人敢打他。
尤其是在里面躲避他的那个女孩,更不能。
他又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上了露天阳台,挥动胳膊,用石头打破了阳台门的玻璃,然后他看到了那条狗。
格奥尔格轻蔑地笑了,狗太小太老了,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