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可捉摸的凶手(1)
1
度假以来,巴陀警监的心情一直很愉快。在假期还剩三天就要结束时,天气起了变化,下起雨来,这真扫警监先生的兴。可是,在英格兰你还要怎样才算好呢?直到目前为止,他的运气一直是非常好的。
警监正和他的侄子——詹姆斯·利奇警督在吃早点,突然,电话铃响了。
“我马上就去,先生。”吉米(詹姆斯的爱称。——译注。)放回了听筒。
“什么案子这么严重?”巴陀警监问,他注意到了侄子脸上的神色。
“一桩谋杀案,崔西莲夫人被害,一位老太太,在这一带没人不知道她,是个病人。她的家就在盐溪的那个大悬崖上。”
巴陀点点头。
“我就去见那个家伙(利奇总是这样不尊敬地称呼他的上司警察局长)。”“他是那老太太的朋友,我们要一块儿到现场去。”
走到门口吉米恳求道:
“叔叔,这次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吗?这样的案子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只要我在这儿,就一定帮助你。是破门抢劫吗?”
“还不清楚。”
2
半小时以后,警察局长罗伯特·米切尔少校正神色庄重地跟巴陀和利奇叔侄俩说话。
“这还说不上来,”他说,“不过似乎有一点很明白。这不是外人干的。
什么都没丢,也没有闯入的迹象。今天早上所有的门窗都还关得好好的。”
他直视着巴陀。
“要是我向苏格兰警场请求,你想他们会派给你这件案子吗?你正好在这里,你知道。还有你跟利奇的亲戚关系。这也就是说,如果你愿意。这表示你的假期得提早结束。”
“这倒无所谓,”巴陀说,“至于另外一点,长官,你得跟爱德格爵士说,”(爱德格·古膝爵士是副局长)“我相信他是你的朋友吧?”
米切尔点点头。
“嗯,我想爱德格那方面没问题。那么,就这么决定了!我马上打电话给他。”
他抓起电话:“给我接苏格兰警场。”
“你认为这会是重大案件吗,长官?”巴陀问道。
米切尔沉重地说:
“这将是一个我们不想出任何差错的案子。我们要完全确信找对我们要找的男人——或是女人,当然。”
巴陀点点头。他相当了解这话中有话。
“他认为他自己知道是谁干的。”他在心里自言自语,“而且对这情势感到不快。我敢打赌一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干的!”
3
巴陀和利奇站在布置优美的卧房走道上。一个警官正在他们面前地板上小心翼翼地采撷一支高尔夫球杆把手上的指纹——一把沉重的铁杆九号。球杆的铁头上沾满血迹,还黏着一两根白发。
当地的警方医生拉曾比在床边俯身检视崔西莲夫人的尸体。
他叹了一口气,站直身子。
“一击命中。她被正面猛力击中。一击就击碎了骨头,一命呜呼,不过凶手再度出手以确定她已死去。我不跟你们说一些专用术语——简单说就是这样。”
“她死了多久?”利奇问道。
“我想是十点到午夜零时之间。”
“你不能再把时间缩短一点?”
“还是不要的好。要考虑到各种因素。如今我们不依靠死后僵硬程度来判断。最早十点,最迟午夜零时。”
“她是被这把九号铁杆击中的?”
医生看着那把铁杆。
“想必是。幸好凶手把它留下来。我从伤口推断不出凶器是把九号铁杆。
铁杆锐利的一面没有碰到头——击中她的一定是成弧度的背面。”
“这样下手不是有点困难吗?”利奇问道。
“如果是故意这样的话,是的,”医生同意说,“我只能假设,有点巧得出奇,正好是这样。”
利奇抬起双手,本能地试着模仿凶手的动作。
“别扭。”他说。
“是的,”医生深思地说,“这整个事情本身就别扭。你知道,她是右太阳穴受击——可是下手的人必须站在床的右侧——面对躺在床上的人头——左边没有空间,距离墙面的角度大小了。”
利奇两耳竖起。
“左撇子?”他问道。
“这一点我不会确认。”拉曾比医生说,“太多意料不到的情况了。如果你要我的意见,我会说最简单的解释是凶手是个左撇子——不过还有其他的解释。比如说,假设老夫人在那个人下手时头微微转向左侧。或是他可能事先把床移出来,站在床的左侧下手,事后再把床移回去。”
“不太可能——最后那种情况。”
“也许是不太可能,可是还是有可能发生。我对这件事情有些经验,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小伙子,就这样推断凶手是个左撇子可是太轻率了!”
琼斯巡佐蹲在地板上,说“这把高尔夫球杆是一把右手型的。”
利奇点点头。“然而,这可能不是凶手的。我想是个男人吧,医生?”
“不见得。要是凶器真是那把九号铁杆,女人还是可以挥出致命的一击。”
巴陀督察长以他平静的声音说:
“但是你不能确认那是凶器,你能吗,医生?”
拉曾比医生感兴趣地快速瞄了他一眼。
“不能。我只能说这可能是凶器,而且想必这就是凶器。我会化验上面的血迹,确定一下血型——还有毛发。”
“是的,”巴陀赞同地说,“彻底一点总是好的。”
拉曾比医生好奇地问道:
“你自己对那把高尔夫球杆有任何怀疑吗,督察长?”
巴陀摇摇头。
“噢,没有,没有。我是个单纯的人,喜欢眼见为信。她被重器击中——那球杆是很重。上面沾了血迹和头发,因此想必是她的血和头发。因此——那是凶器。”
利奇问道:
“她遭到攻击时是醒着或是睡着?”
“在我看来,是醒着。她的脸上有惊愕的表情。我想——纯粹只是个人的看法——她没料到会发生那种事。没有企图反抗的迹象——没有恐惧、惊吓。
我想要不是她刚醒过来,昏昏沉沉的,不知所措——就是她认识凶手,而且认为他是个不可能想伤害她的人。”
“只有床头灯还亮着。”利奇深思地说。
“是的,这有两种解释,可能是她被某个突然进她房里的人吵醒时打开的,或是可能本来就亮着。”
琼斯巡佐站直身子。他满意地微微一笑。
“从球杆上采到一组不错的指纹。”他说,“清晰得很!”
利奇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应该使得事情简单化了。”
“负责任的家伙,”拉曾比医生说,“留下凶器——留下指纹——奇怪,他怎么不干脆连名片也留下!”
“可能是,”巴陀督察长说,“他一时昏了头。有些人会这样。”
医生点点头。
“这倒是事实。好了,我得去照顾我的另一个病人了。”
“什么病人?”巴陀突感兴趣地问。
“管家是在发现这里的情况之前打电话找我来的。今天早上崔西莲夫人的女仆被发现昏迷不醒。”
“她怎么啦?”
“服用过量的巴比妥酸盐。她的情况很糟,不过她会恢复过来的。”
“女仆?”巴陀说。他的一对牛眼移向那具大拉铃器,器尾的饰穗就在死者手边的枕头上。
拉曾比医生点点头。
“不错。那正是崔西莲夫人提起警觉时第一件会做的事——拉铃召来女仆。她可能一直猛拉着,直到气绝身死。女仆不会听见。”
“那已被动了手脚?”巴陀说,“你确定?她没有服安眠药习惯?”
“我确定。她的房里没有这种东西的影子。而且我发现她是怎么吃进去的。旃那叶汁(防泻药),她每天晚上都喝一点,里面被加了东西。”
巴陀督察长抓抓下巴。
“嗯,”他说,“某个对这屋子非常了解的人。你知道,医生,这是件非常古怪的谋杀案。”
“哦,”拉曾比说,“那是你们的事。”
“他是个好人,我们的医生。”利奇在拉曾比离开房间时说。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拍过照,现场方位尺寸也记录下来了,这两位警官知道了一切现场该知道的。
巴陀对他甥儿点点头。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令他不解的问题。
“你想有没有任何人可能握住那把球杆——比方说,戴上手套——而不破坏原有的指纹?”
利奇摇摇头。
“我不认为,你也不认为有可能。你不可能抓住那把球杆——我是说,使用它,而不破坏那些指纹。它们没遭到破坏。它们清楚得很。你自己也看过了。”
“现在我们客客气气地问问每个人是否愿意让我们采下他们的指纹——当然,不是强迫性的。然后每个人都会说好——然后有两种可能会发生,要不是那些指纹都不吻合,就是——”
“就是我们会找到我们要的男人?”
“我想是这样。或者是我们要的女人,也许吧。”
利奇摇摇头。
“不,不是女人。球杆上的指纹是男人的。太大了,不可能是女人的。再说,这不是女人干的罪案。”
“不是,”巴陀同意,“是男人干的罪案。残酷,男性化,有点运动员的味道,而且有点愚蠢。知不知道这屋子里有谁像这样?”
“我还不认识这屋子里任何一个人。他们现在都在餐厅里。”
巴陀走向门口。
“我们去瞧瞧他们。”他回头看看那张床,摇摇头说:
“我不喜欢那拉铃器。”
“它怎么啦?”
“讲不通。”
他打开门,接着又说:
“奇怪,谁会想杀她?这附近多的是活该让人家给她头上敲上一下的老女人。她不像是那类人。我想她受人喜欢。”他停顿一下,然后问道:
“她很有钱吧?谁继承她的财产?”
利奇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
“你找对了!这就是答案。这是首先要查出来的事。”
他们步下楼梯时,巴陀看着手中的一张名单。
他念出声来:
“欧丁小姐,罗伊迪先生,史春吉先生,史春吉太太,奥德莉·史春吉太太。嗯,史春吉的人好像不少。”
“那是他的两个太太,我知道。”
巴陀眉头上扬,喃喃说道:
“他是青髯公(乱娶妻妾的男人)吗?”
一家人都聚集在餐桌上,假装在吃饭。
巴陀督察长以锐利的眼光扫瞄转过来看他的一张张的脸。他正以他自己特殊的方法打量他们。要是他们知道他对他们的看法可能会大吃一惊。他的眼光是偏颇的。不管法律再怎么假装说任何人在被证实有罪之前都是无辜的,巴陀督察长一向把任何跟谋杀案有关联的人都视为潜在的凶手。
他从在主位上坐得挺直的玛丽·欧丁看到在她一旁装烟斗的汤玛士·罗伊迪;看到座椅后移,坐在那里的奥德莉,右手端着咖啡杯托盘,左手挟着长烟;看到一脸惶惑,试图用颤抖的手点烟的奈维尔;看到手肘支在桌上,透过化妆还看得出脸色苍白的凯伊。
巴陀督察长的想法如下:
假设是欧丁小姐,冷静——能干的女人,我想是。要解除她的警觉可不容易。她一旁的男人莫测高深——有只无力的手臂——一张“扑克”脸——说不定有“自卑情结”。那是两个太太之一我想——她吓死了——嗯,她是吓坏了没错。那手中端着的咖啡杯可奇怪。那是史春吉,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他是战战兢兢的没错——神经崩溃。红发女孩是悍妇——脾气有如魔鬼,头脑也一样。
当他如此这般地打量他们时,利奇督察长在发表僵硬的短短谈话。玛丽·欧丁一一叫出在场每个人的名字。
她结尾说: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项可怕的惊吓,当然啦,不过我们热切希望尽我们所能帮你们的忙。”
“首先,”利奇说着抓起球杆,“请问有没有人知道这把高尔夫球杆?”
凯伊叫了一声,说,“多么可怕是不是这——”然后停了下来。
奈维尔·史春吉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向利奇督察。
“看来像是我的。我可不可以看一下?”
“现在没什么不可以了,”利奇督察说,“你可以拿去看。”
他所说的别具意义的“现在”似乎并没有在旁观者身上造成什么反应,奈维尔检视球杆。
“我想这是从我的球杆袋里拿出来的一把铁杆,”他说,“我等一下就可以证实给你们看。你们跟我来。”他们随他来到楼梯下的一座大橱前。他打开橱门,里面似乎堆满了网球拍,看得巴陀眼花缭乱。这时,他想起了他在什么地方见过奈维尔·史春吉,他迅速地说:
“我看过你在温布登打过球,先生。”
奈维尔半转过头来。
“噢,是吗?”
他正在推开一些网球拍,橱子里有两袋高尔夫球杆靠着钓鱼器具摆着。
“只有我太太和我会打高尔夫球,”奈维尔说,“而那是把男用球杆,嗯,不错——是我的。”
他已经搬出他的球杆袋,里面至少装了十四支球杆。
利奇督察心想:
“这些运动员的确是蛮像一回事的。我可不想当他的球童。”
奈维尔正在说:
“这是从圣艾斯伯特买来的华尔特·哈德生铁头球杆之一。”
“谢谢你,史春吉先生。这解决了一个问题。”
奈维尔说:
“我想不通的是什么东西都没掉。而且房子好像也没有遭到破坏?”他的声音迷惑——同时害怕。
巴陀在心里想着:
“他们在想,他们每个人都……”
“仆人都这么老实。”奈维尔说。
“我会跟欧丁小姐谈谈仆人,”利奇督察平和地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崔西莲夫人的律师是谁?”
“亚斯克威士·屈罗尼律师事务公司,”奈维尔快速地回答,“在圣卢市。”
“谢谢你,史春吉先生。我们得找他们查出有关崔西莲夫人遗产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奈维尔问道,“谁继承她的财产?”
“不错,先生。她的遗嘱等等。”
“我不知道她的遗嘱,”奈维尔说,“据我所知,她自己没有多少可以遗留下去的。我可以告诉你们有关她的大部分财产。”
“怎么样,史春吉先生?”
“根据马梭·崔西莲爵士的遗嘱,那归我和我太太。崔西莲夫人只有在世时才能享用其利益。”
“真的,是这样?”利奇感兴趣地看着奈维尔,好像一个宠物收藏家又看中了一样可能值得收藏的东西一样。他的眼光令奈维尔紧张地畏缩起来。利奇督察继续说下去,他的声音出奇地亲切,“你不晓得数目吧,史春吉先生?”
“我一时无法告诉你精确的数目。我相信,大概在十万英镑之数。”
“真——的。你们每个人都得到这个数目?”
“不,由我们平分。”
“原来如此,非常可观的数目。”
奈维尔微微一笑。他平静地说:“我自己的钱已经足够生活了,你知道,不用捡死人的便宜。”
利奇督察显得有点惊愕他会有这种念头。
他们回到餐厅,利奇发表他的第二次小小谈话。这次的主题是指纹——例行公事——过滤一下家人留在死者房里的指纹。
每个人都表示乐意——几近于热切地——让他们采下指纹。
他们像群绵羊一般地涌进书房,琼斯巡佐在里面等着进行采指纹的工作。
巴陀和利奇开始找仆人谈话。
从他们身上问不出多少结果来。哈士托解说门户上锁的惯例,发誓说上午起来没有人动过。没有任何破坏闯入的迹象。他说前门锁住,但是没有上闩,意思就是说可以用钥匙从外面打开。因为奈维余先生到东头湾去会晚回来,所以才没从屋里上闩。
“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知道,先生,我想大概是两点半左右。有人跟他一起回来,我想。我听到他们的声音,然后一部车子开走,然后我听到关门声和奈维尔先生上楼的声音。”
“昨晚他几点离开这里到东头湾去?”
“大约十点过二十分,我听到关门的声音。”
利奇点点头。暂时似乎没什么可再问哈士托的了。他约谈其他的仆人。他们都显得紧张而害怕,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在有点歇斯底里的厨房女佣离去之后,利奇以探询的眼光望着他舅舅。
巴陀说:“把那女佣叫回来——不是凸眼的那个——是瘦瘦高高好像醋瓶子一样的那个,她知道些什么。”
爱玛·威尔斯显然坐立不安。这次是那四平八稳、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亲自问她话,令她起了警觉。
“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忠告,威尔斯小姐,”他和气地说,“你知道,知道了任何事情而不告诉警方是不行的。这会让他们以对你不利的眼光看你,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爱玛·威尔斯愤慨地抗议,不过却显得惴惴不安:
“我确信我从没——”
“得了,得了。”巴陀抬起他巨大的手掌制止她。“你看到了什么,要不然就是听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
“我并没有听清楚——我是说我不是有意听到的——哈士托先生他也听到。而且我一点也不认为那跟凶杀案有任何关系。”
“也许是没关系,也许是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们你听到什么就好了。”
“哦,我正要上床。正好过了十点——我先去把热水袋放到欧丁小姐床上。不管夏天或冬天,她都用热水袋,所以当然我得经过夫人的房门口。”
“继续。”巴陀说。
“我听到她和奈维尔先生在争吵,声音很大。他在大吼。噢,真是名副其实的吵架!”
“记得他们确切吵些什么吗?”
“哦,我并没有真正用心在听。”
“夫人说她不容许什么在她屋子里,而奈维尔先生说,‘你敢说出任何对她不利的话。’他脾气全上来了。”
面无表情的巴陀又试探了一次,但是无法再问出什么来。最后他遣走了那个妇人。
他和詹姆士彼此相望。过了一两分钟,利奇说:
“琼斯现在该能告诉我们指纹查证的结果了。”
巴陀问道:
“谁在检查房间?”
“威廉士,他不错。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注意。”
“所有的人都不准进房间吧?”
“是的,直到威廉士检查完毕。”
这时房门打开,年轻的威廉士探头进来。
“有样东西要给你们看一下。在奈维尔·史春吉先生的房里。”
他们站了起来,随他来到西厢的那间套房。
威廉士指着地板上的一堆东西,一件深蓝色外套、裤子和背心。
利奇厉声说:
“你在什么地方发现这些的?”
“塞在衣橱的底部。看看这件,长官。”
他拾起外套,展现深蓝色的袖缘。
“看到那些暗色污点了吧?那是血迹,长官,绝对错不了。还有,你们看这里,一直溅到整条袖子都有。”
“嗯,”巴陀避开他甥儿急切的眼光,“看来是对年轻的奈维尔不利,我得这么说。这房里还有没有其他的衣服?”
“一件暗灰色细条纹的衣服挂在椅子上。洗脸槽旁边地板上都是水。”
“看来似乎是他匆忙把他身上的血迹洗掉吧?不错。虽然洗脸槽靠近窗子,雨水泼进来不少。”
“不会多到造成地板上的那几滩积水,长官。到现在都还没干掉。”
巴陀默默不语,他的眼前浮现一幅景象,一个双手、衣袖都沾到血迹的男人,急急脱掉衣服,把沾到血迹的衣服塞到衣橱里,匆匆忙忙用水冲洗双手和手臂。
他望着另一面墙上的一道门。
威廉士不等他开口先回答。
“那是史春吉太太的房间,长官。门锁着。”
“锁着?从这边?”
“不,从另一边。”
“从她那边,呃?”
巴陀思考了一两分钟。终于,他说:“我们再去见见那老主仆。”
哈士托心情紧张。利奇单刀直入地说:
“哈士托,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你昨天晚上听见史春吉先生和崔西莲夫人在吵架?”
老人眼睛一眨。
“我真的没再去想它,先生。我不认为那是你所谓的吵架——只是彼此意见不合,和和气气地沟通而已。”
利奇忍住没说出:“见你的大头鬼,什么和和气气地沟通!”
他继续说:
“昨天晚饭时史春吉先生穿什么衣服?”
哈士托犹豫着。巴陀平静地说:
“深蓝色或是灰色细条纹的西装?如果你不记得,也许其他人能告诉我们。”
哈士托打破沉默。
“我现在记起来了,先生。是他那套深蓝色西装。”他接着又说:“家里的人在夏天时没有换上晚礼服的习惯。他们经常晚饭后就出去——有时候到花园,有时候到码头去。”
巴陀点点头。哈士托离去。他在走道上与琼斯擦身而过。琼斯进门,满脸兴奋的神色。
他说:
“轻松的工作,长官。我已经查证出来了。只有一个人的指纹符合。当然我只够时间做粗略的比对,不过我敢打赌绝对错不了。”
“怎么样?”巴陀说。
“那把铁头球杆上的指纹是奈维尔·史春吉先生的,长官。”
巴陀躺回椅背上。
“好了,”他说,“这好像解决了,不是吗?”
4
他们在警察署长的办公室里——三个神色凝重、困扰的男人。
米切尔少校叹了口气说:
“好了,我看只有逮捕他一条路了吧?”
利奇平静地说:
“看来是这样,长官。”
米切尔望着巴陀督察长。
“不要愁眉苦脸,巴陀,”他和蔼地说,“又不是死了什么最要好的朋友。”
巴陀督察长叹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他说。
“我不认为我们有任何人喜欢,”米切尔说,“可是我们有足够证据取得拘捕证,我想。”
“不只是足够。”巴陀说。
“事实上是,如果我们不申请拘捕证,任何人都可能问说为什么不?”
巴陀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我们再仔细回想一下,”警察署长说,“你们找到了动机——史春吉和他太太因老夫人之死而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根据所知,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她活着的人——有人听到他和她吵架。那天晚上他穿的西装沾有血迹——跟死者同型的血迹(这只是消极的证据,当然)。最要命的是,凶器上的指纹是他的——不是别人的。”
“然而,长官,”巴陀说,“你也不喜欢。”
“我要喜欢才怪。”
“你不喜欢的到底是什么,长官?”
米切尔少校摸摸鼻子。
“也许,这让那家伙显得有点太傻了吧?”他提示说。
“可是,长官,他们有时候的确表现得像傻子一般。”
“噢,我知道——我知道。要是他们不这样,那还有我们立足的余地吗?”
巴陀对利奇说:
“你呢,詹姆士,你不喜欢的是什么?”
利奇闷闷不乐地动动身子。
“我一向喜欢史春吉先生,看着他来来去去的好几年了。他是个好绅士——而且是个运动家。”
“我不明白,”巴陀缓缓地说,“为什么一个好的网球选手不会同时也是个杀人凶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他暂停下来。“我不喜欢的是那把铁头球杆。”
“那把铁头球杆?”米切尔有点不解地问。
“是的,长官,或者是那叫人铃,两者任选其一——而不是两者都是。”
他缓慢、仔细地继续说下去。
“我们想想,事情确实是怎么发生的?是史春吉先生到她房里,发生争吵,脾气大发,用一把铁头球杆打她的头?如果是这样,那是无预谋的,他怎么会正好带着一把铁头球杆?那不是他会在晚上随手带着的东西。”
“他可能正在练习挥杆之类的。”
“可能——可是并没有人这样说。没有人看到他在练习。另外最后一次看见他手里拿着铁头球杆是在大约一个星期前他在沙坑里练习时。在我看来,你知道,这两者不可能同时存在。要不是发生了争吵,他一时情绪失去控制——记住,我看过他打网球,在那些竞争激烈的比赛当中,一些网球明星都极为紧张兴奋,如果他们容易发脾气,是会看得出来的。我从没见过史春吉先生发过脾气。我该说他的自制能力非常强——比大部分人都强——而我们却在说他一时脾气爆发,猛击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妇人头部。”
“还有另一种说法,巴陀。”警察署长说。
“我知道,长官。假设是有预谋的说法。他想得到老夫人的财产。这跟叫人铃符合——对那女仆下毒——可是这跟那把铁头球杆和发生争吵不符!如果他下定决心除掉她,他会非常小心避免跟她争吵。他可以对女仆下毒——夜晚悄悄溜进她房里——敲碎她的头,安排得像是遭到抢劫一样,把铁头球杆擦干净,小心地放回原处!这根本全错了,长官——这是冷血预谋和偶发性的暴行的混合——而这两者根本不会混在一起!”
“你说的有道理,巴陀——可是——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让我百思不解的是那把铁头球杆,长官。”
“没有人能用那把铁头球杆打她的头而不破坏上面原有的奈维尔的指纹——这是相当确定的。”
“因此,”巴陀督察长说,“她的头伤是别的东西造成的。”
米切尔少校深吸了一口气。
“这有点太离谱了,不是吗?”
“我倒认为这是常识推断,长官。要不是史春吉用那把球杆打她,就是没有人这样做。我个人认为是后者。因此那把铁头球杆是故意放在那里的,上面还故意沾上血迹和头发。拉曾比医生也不怎么喜欢那把铁头球杆——他不得不接受它,因为它是明显的凶器,而且因为他无法确切说它不是凶器。”
米切尔少校躺回椅背上。
“继续下去,巴陀,”他说,“你尽管放手继续追查下去。下一步骤是什么?”
“除掉那把铁头球杆,”巴陀说,“剩下来的是什么?首先,是动机。奈维尔·史春吉是不是真的有动机除掉崔西莲夫人?他是财产继承人——在我想来,这要看他是否需要钱而定。他说他不缺钱。我建议我们对这点查证一下,查出他的财务状况。如果他经济发生困难,需要钱用,那么就对他非常不利。
如果,换一方面来说,他说的是实话,他的财务状况良好,那么——”
“那么怎么样?”
“那么我们就得从屋子里其他人身上去找动机。”
“这么说,你认为奈维尔·史春吉是遭人陷害?”
巴陀督察长一对眼睛皱起。
“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读过一段活,激发了我的想像。是有关高明的意大利手法的一段话。这个案子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表面上看来,这是个粗略直率的残酷罪案,但是我似乎窥出了其他的一些什么来——一只在幕后操纵的高明的意大利人犯罪的手……”
警察署长看着巴陀,一阵良久的停顿。
“也许你对,”他终于说,“去他的,这件事是有蹊跷。现在,你对未来的行动有什么计划?”
巴陀摸摸方方正正的下巴。
“哦,长官,”他说,“我一向喜欢按照显而易见的方式行事。一切事实都在令我们怀疑奈维尔·史春吉,那么就让我们继续怀疑他吧。没有必要到真的逮捕他的地步。不过可以暗示要逮捕他,质问他,让他提心吊胆——同时观察每个人的反应。查证他的说辞,仔细查证他那天晚上的行踪。尽量明白显示我们的手法。”
“相当不错的马基雅弗利权谋手法,”米切尔少校眨眨眼说,“铁腕警探,主角巴陀。”
督察长微微一笑。
“我一向喜欢做别人期待我做的事,长官。这一次我打算慢慢来——不慌不忙。我想到处刺探一下。对奈维尔·史春吉先生起疑是个很好的藉口,可以到处刺探。你知道,我觉得这个屋子里有件有点奇怪的事在进行着。”
“从性别的角度来看?”
“可以这么说,长官。”
“照你的法子去办吧,巴陀。你和利奇尽管放手去办。”
“谢谢你,长官。”巴陀站了起来,“律师公司那边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线索吧?”
“没有,我打过电话给他们。我跟屈罗尼还蛮熟的。他会寄一份马梭爵士的遗嘱副本给我,还有崔西莲夫人的。她一年大约有五百英镑的收入属于她自己的——投资在优良证券上。她留下一份遗产给巴蕾特,还有一小份给哈士托,其余的都留给玛丽·欧丁。”
“我们可以留意一下这三个人。”巴陀说。
米切尔一脸逗笑的神色。
“你是个疑心重的家伙,可不是吗?”
“不要被五万镑催眠了,”巴陀麻木地说,“很多凶手为了不到五十镑的钱杀人。这要看你有多急着钱用而定。巴蕾特得到一份遗产——说不定她事先自己服下麻醉药,好避开嫌疑。”
“她几乎命都没有了。拉曾比还不让我们问她话。”
“也许是一时疏忽,做得太过火了。再来是哈士托,他可能急需现金用。
还有欧丁小姐,如果她本身没有钱,她可能想趁她还没老到不能动时,拥有一小笔收入,好好享受一番。”警察署长一脸怀疑的神色。
“好了,”他说,“全看你们两个的了。继续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