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早上,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欠佳的关系,他的眼神看起来真的很凶恶。也许是看穿了我心中的困惑吧?“诗人”的表情突然松懈了许多。既然他都笑脸相对了,我也不能漠视。我跟史黛拉和“诗人”分别互道“早安”之后,便走向正用勺子搅拌着大锅子里面的东西的柯顿太太。
早餐是采用自助式,自己拿盘子,从排成一列的容器中选择自己喜欢的料理,盛在盘子里。说起来是很好听,事实上不只是今天早上,每一餐其实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柯顿太太大概六十或者七十岁左右吧?她的年纪对“校长”来说相当于母亲,对我们而言相当于祖母。她总是将一头白发盘成一团别在脑后,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围着白色的围裙,这一身装束成了他的正字标记。乍看之下,她就像在某个大户人家里面服务的女佣,事实上则大不然。至少再怎么客道,我都不能夸她的料理技术好。我觉得对我们这些正值发育年龄的孩子来说,绝对应该提供更大量的食物才对,然而,每天的菜色都缺少肉味,甚至到了让人感到厌腻的地步。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连一口炸鸡或者汉堡都没吃到过。我问过史黛拉和“诗人”,状况好像跟他们初来时一模一样。
话虽如此,早餐还算好的。偶尔,真的只是偶尔,会有蛋料理和培根上桌。本来我并不是很喜欢培根的,但是现在根本不敢多说什么了。姑且不提考得还行,即使烤得过焦,对于肉味几近饥渴地步的身体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奢侈了。光是想象着把培根和炒蛋搭配吐司大口咬下去的画面,口水就快溢出来了。
正当我尽可能将大量但还不到被责骂程度的培根从容器里夹起来盛到盘子上,作势要返回餐桌前面的时候,却被柯顿太太那像触电似的声音给叫住了。“阿卫!”她带着不容人分说的眼神说了一声“哪”,用大勺子舀起那道像蔬菜汤一样的东西,倒进塑料制的碗后交给了我。不只是汤,只要没把放在自己餐盘里面的东西给吃光就会被骂,所以我实在不想接过她给我的汤,但是我不能装做没听到。
“谢谢您。”我一边极力避免自己皱起眉头来一边接过汤碗。唉,难道又得要把这一整晚没有什么味道的蔬菜给吃光吗?真希望只需要在吃晚餐时进行这种苦修,真的。
我跟史黛拉走向“诗人”坐着的餐桌。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我们还可以选择坐到另一张桌子上去,那就好像把“诗人”排除在外了。我并不特别讨厌他,而且我也不想做出会引发风波的事情来。
正常我们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开始吃饭的时候,“王妃殿下”走进餐厅来了。“王妃殿下”当然也是我私下取的外号,她的本名叫凯特'莫斯利'马克格罗。年纪跟“诗人”一样,都是十二岁。她挺直修长的背部莫名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气息,另外她金色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金色的皇冠一样,这就是我给她取这个外号的由来。不只是这样,另一个原因是她总是带着随从。
你瞧,说曹操曹操到,比尔'“家臣”'威尔巴不就跟在“王妃殿下”的后头走进餐厅了吗?那对睁得老大,充满了强烈猜疑心似的眼睛看起来总是惴惴不安的样子。有着一头干涩灰发的他在我们几个学生中最年轻的,只有十岁。【錄入: xia】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就好像寻找“王妃殿下”庇护的家臣一样,随时跟在她身后。只要一个闪失没看到凯特'“王妃殿下”'马格格罗夫人的身影,那对平常就瞪得老大的眼睛就会更加惴惴不安,泪水几乎要盈眶了。
最后出现在餐厅的是“中立”,也就是霍华德'威特。他又一副修长的身材,还有一张神似电影中的喜剧演员似的和善脸孔。对外人讲,他应该是在我们这群人中最容易亲近的人吧。事实上,他在我们几个当中是最有社交能力的人。他很懂得和任何一个集团保持适度的距离,我偷偷为他取名“中立”也就因为这个。
这所“学校”的学生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六个人,女孩只有史黛拉和“王妃殿下”。几个学生分别以两个女生为中心,形成两个集团,说派系也太夸张了点,不过确实如此。我和“诗人”是史黛拉派的,另一方面,“家臣”则是属于“女王殿下”派的,这样分实在有点粗糙。而“中立”则不属于任何一个集团。以我来说,只要没有在同一组实习,我鲜少会和“王妃殿下”还有她的跟班“家臣”亲密交谈。但是“中立”就不一样了,才见他跟史黛拉聊得起劲,一回头他又跟“王妃殿下”玩在一起了。这样的家伙简直就像蝙蝠一样,说起来是不好听,但是在我们几个学生中,他应该也称得上是最成熟的人吧?
“中立”笑容满面地——我想告诉自己,事实上他当然是满心的不悦——从柯顿太太手中接过蔬菜汤,他很快打量了下餐厅的情况,最后坐到“王妃殿下”那桌。也许是为了让两张餐桌上的人都维持在三个人的均衡势吧?懂得逢迎拍马的人果然擅长察言观色。
我突然发现,平常在这个时候早就应该出现在餐厅的“校长”和“舍监”竟然还不见踪影。发生了什么吗?我不认为平常严格要求我们不准迟到的老师会自己睡过头。是身体不舒服吗?不可能两个人一起生病吧?正当我不解地歪着头猜测时,柯顿太太一如既往板着一张脸,一边拍着两手一边走近我们。
“好,大家安静。boys and girls~~~”平时总爱嚼舌强调boys and girls的发音是柯顿太太的习惯,每次听到她讲话,都觉得好讽刺。“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听我说。席华德博士和巴金斯先生今天早上一早外出办事了。”
她口中的席华德博士就是“校长”,全名史黛拉'席华德。而巴金斯先生就是“舍监”,全名是~~~我不知道,没听过,反正无所谓。
“他们两位都要到傍晚才会回来。”这么说来,难不成今天的课程跟实习都休息?我们内心都充满了巨大的期待。然而柯顿太太不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时间,若无其事地说道继续说道。“所以上午的课用来举行测试。我会代替席华德博士监督你们。就这样,希望大家努力。”
“那么下午的实习课——”举手的是仍然带着和蔼可亲笑容的“中立”。“要做什么?”
“听说巴金斯先生有准备新课题,大家就进行新课题。不是一个一个,是跟已经决定的组一起进行。听到了吗?还有,我平常就一直提醒各位——”柯顿太太衣服“话题就此结束”的样子,转身向右。“别留下任何食物。”
“请问~~~”一个支支吾吾地声音从“王妃殿下”的那桌传过来,我不禁大吃一惊。显得战战兢兢但是却勇敢地举起的可不是“家臣”吗?非常害羞而内向的他鲜少像现在这样在众人面前开口说话。“席华德博士和巴金斯先生到外头去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柯顿太太嫌烦似的回过头来。“为了工作。”
“所以我才问~~~那个~~~是什么——”
“大家就拭目以待,等傍晚见分晓了。”
我狐疑地歪着头,心想,好奇怪的说法,但是“家臣”好像得到启示一样。
“难不成~~~那个~~~”噫?他好像斜眼窥视我一样,是我心理作用吗?“又是有新生要来这里吗?”
“哎呀,真是机灵呀。”被猜中谜题好像让柯顿太太无趣似的,她耸耸肩,把视线从“家臣”身上移开,坐到自己的桌上。“没错,席华德博士和巴金斯先生现在去接你们的新朋友了。”
我该怎么说明当时“家臣”的反应才好呢?明显看得出来他在发抖。本来就好像一直惧怕着什么东西似的眼神如今充满了恐惧的颜色。“王妃殿下”皱着眉头笑声地安慰他“你没事吧?”但是他好像完全没听进去一样,然奇偶突然往椅子一踢,迅速站了起来。
然而柯顿太太却冷冷地斥责着要从餐厅逃出去的“家臣”。
“要我讲几次才懂,饭菜要吃光!比尔小子。”
“家臣”顿时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无力地重新回到椅子上,那个样子让人觉得他没有直接滚倒在地板上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整张脸都是扭曲的,很难看出是为了强忍住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哭出来的情绪,或者是极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那种表情让人看了甚至会觉得很不舒服。到底是什么事呀?他为什么会有那么过度的反应呢?
突然间,我发现到有奇怪反应的不只是“家臣”一个人。拿着汤勺的“诗人”也停止了动作,从他那空洞的眼神可以看出很明显地了解到那绝对不是因为汤太难喝的关系。在加上连平常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毫不畏缩的“王妃殿下”也表现得有些动摇的样子。而最好的证明就是“中立”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反倒罩上了一层阴暗的颜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只有史黛拉勉强保持着冷静,但以她的聪明才智来看,她一定也发现了其他人的变化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对我投以充满疑惑的眼神,我只得张嘴无声地说了句“谁晓得”,然后对她耸耸肩而已。
这个疑问始终没得到解答,但是因为没有人想多说什么,所以我终究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我们像守夜般阴暗的气氛中结束了早餐,然后前往走廊正前方的教室。窗外可以看到车库和加油站。
可能是“校长”事先准备好了吧?柯顿太太分给每个人两张考卷。一张是以分数运算为主的数学题目,另一张是英文文法。接到考卷后,我们六个人不需要柯顿太太多做指示,开始默默解答。大家都很认真地作答,好像把刚刚在餐厅发生的奇妙一幕都忘光了。连“家臣”也不例外。测试的结果会决定拿到零用钱金额。这是“学校”的规定。每得十分可以得到十分钱。如果拿到一百分,就可以拿到一块钱。一块钱可以买到三根三十分的巧克力棒,或者两瓶四十五分的可口可乐。
就如我之前提到的,这边的饮食生活极其悲惨。我们不能拒绝柯顿太太为大家准背的餐点。偶尔史黛拉会用从厨房偷来的材料在自己房间的简易厨房里做一些比较像样的料理,我多少能分到一杯羹,但是柯顿太太对于管理物资可是十分精明的,因此一个月能有这样一次机会就已经算是老天厚爱了。在这样贫乏的生活中,我们享有的乐趣就是位于中央大厅的自动贩卖机。零食和饮料勉强可以带给我们比较人性化的喜悦。但是如果没有钱,就别“消想”这些东西。被带到“学校”来时,包括金钱在内,私人物品全部不准带进来。真的可以说是孑然一身,称得上自己拥有的物品,顶多就是来时身上那一套衣服。这里没有银行也没有邮局,也别奢望家人会送来生活费,所以我们能仰赖的只是每一星期平均举行两次的考试礼物——“校长”给的零用钱。这就是大家必须拼命埋头苦干的理由。
当然,我们有时候都会产生作弊的念头,譬如我对算术比较擅长,每次都有考100分,或者接近满分的自信,所以“家臣”总是很露骨地想窥探我的答案。当然平常都有“校长”严密的监考,而今天也有柯顿太太在场监督,因此他也没办法那么容易达到目的。算术对我来说像是三餐便饭,相对的,英语文法就考倒我了。我好不容易在日常会话方面没有什么障碍了,但是试卷上的问题都是用英语写的,而且还要求用英语解答,我实在只有举双手投降的份。我好想偷看“诗人”的答案,但是有柯顿太太一直来回踱着步子监考,根本不让我有一丝丝的可乘之机。这一次算算数考满分,英文文法方面却也有考零分的可能性。零用钱顶多只能拿到1块钱的样子。唉,算了。好歹还可以买三根巧克力棒。
考试的时间从八点半大试点,整整有一个半小时。但是我们的专注力没办法持续那么久的时间。大部分的人都早早就解答完毕,趴在桌上打盹儿。只要学生们不窃窃私语,没做什么恶作剧,柯顿太太也就不会没事骂人了。对于学生的轻微打呼声,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
考完试到吃中饭之间这段时间是我们的自由时间。有人到图书馆看书,其他人则到接待室看录影带。看到史黛拉朝着接待室的方向走去,本来也想陪着她去,但是又想去吸吸外头的空气,于是我穿过位于图书馆和接待室之间的入口大厅,来到建筑物外头。
来到玄关,广阔的大地便展现在眼前,左右两边都是荒野,连一幢房子一棵树都没有。我实在无法想象这里距离最远的城镇或村落有多远,但是我可以确定,要是没有车子的话,根本没办法跟外面的世界有互动。我瞄了一下位于图书馆那一侧的大型车库,平常总停在里面的三两车子少了其中一辆绿色的休旅车。“校长”和“舍监”开着那辆车到底去哪了呢?我企图回想起自己被带来时候的事情,但是只记得车子在荒野中跑了好几个小时,随着车身晃动之余感到疲劳至极,甚至让我感到不耐。这里几乎像是陆地上的孤岛,为了贮存燃料,在车库后头还设立了一个规模虽小但是足以自给自足的加油站,听说每半年就会载送汽油到这里来。
一片云都没有的天感觉好舒服,我来到接待室一侧宽大的庭院。网球场和篮球场的对面有一个不能算是整理得宜,但是姑且可以打球的草坪。所以球类竞赛用的道具除非有“校长”的许可,否则是不得借出的,所以不管今天天气再怎么好,我们都不能到外头嬉戏。
正想坐到院子角落的一张长凳上时,突然觉得背后有股气息。回头一看,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诗人”过来了。【錄入: xia】我们互相招呼一声之后开始一起散步。走了一圈,让人觉得活力充沛,甚至冒出了汗,但是整个环境却感受不到太重的湿气。我不敢确定,但是这里的空气十分烦躁,让我明确感受到,自己现在在的地方真的不是日本。
“怎么办?”默不作声让我觉得气氛太沉闷,于是我用轻松的语气问到。“刚刚的测试?”
“嗯,总的算起来——”“诗人”一边拨着轮椅一边歪着头说。“两边凑合起来大概可以拿到一块八十分吧?”在这里测验的分数经常被大家换作分和元来计算。
“阿卫,你呢?”
“不知道,我想能拿到一块钱就谢天谢地了。唉,真是糟糕。”
“把它当作一个自我节制的机会吧?吃太多candybar对身体不好哦。”
对哦,巧克力在英语中说成是candybar吧?为什么是candy?是因为多半里面都塞了杏仁糖之类的东西吗?
“饮料也一样。如果喝太多对牙齿不好,还会染上成人病。”
“这我知道呀,可是在这边没有其他乐趣可言。你自己这样说,但是也不能抗拒自动贩卖机吧?”
“我呀——”他有点为难地笑了“我不是很喜欢甜的东西,到比较喜欢薯片。”
“那还不是一样?如果不控制盐分的摄取,对身体也一样不好。”
“您说的是。”
“说到盐分”虽然正值发育,胃口最好的时期,但我一向到就快吃午餐了,心情却没多大雀跃。我只得叹气“我知道这些牢骚跟之前的差不多,可是,柯顿太太的料理难道就不能改善点吗?”
“没办法的。”也许是已经完全死心了吧“诗人”苦笑着“以前我们曾经多次要求改善,但是~~~还是投降吧,否则你就活不下去。”
“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柯顿太太自己不是也得跟着大家一起吃来历不明的汤汁
么?既然如此,她不是应该多用点盐,或者多在味道上下一点功夫么?”
“怎么说呢?不如说——”“诗人”将轮椅停了下来,说“不如说,就因为是这样吧”
“恩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那本来就是配合柯顿太太本人的口味而做出来的”
“别开玩笑了。你是说她喜欢吃那么难吃的东西么?她的舌头一定有问题。”
“你没有发现么?阿卫。不管是所有的材料煮到几乎全部都融化了的蔬菜汤,或者是连一颗豆子都没有的土豆泥,柯顿太太所做的料理都是软到不行的东西。”
“这么说来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个老太婆只是把自己容易吃的东西强行推给我们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