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盟：野心勃勃的推理小说推手

　　早晨7点，准时起床。9点，出现在办公室、设计公司、制版间、书店，逼得设计师抓狂。忙碌的一天结束后，回到家，书桌上还有一摞高高的推理小说书稿在等着他读。奋斗到深夜两点睡觉，做梦都梦见推理小说。这是褚盟一天的生活。

　　“我没有笔名，别人一看我就是缺心眼。”25岁的褚盟戴着眼镜，样子斯文。不说话的时候似乎内向，一提推理小说就兴奋，语速极快，脸发红。讲推理小说的历史，本格派、社会派、硬汉派、新本格派，他可以滔滔不绝讲几个小时。两个月前一位年轻的推理迷从昌平跑到新星出版社，在办公室里找到褚盟：“你做的书真是太好了，给我签个名吧！”

　　现在，这个84后的小青年主导着新星出版社最重头的一个出版项目：“午夜文库”，以平均每个月推出一到两本欧美和日系推理小说的速度，推动国内最大规模的推理小说文丛出版。“阅读之前，没有真相”。在豆瓣网的这个小组里，褚盟每发一个帖子，都有七八十个回复。在《“午夜文库”日本推理出版计划》一帖里，162个推理迷拍手称快：“真是无敌了”、“你们出版社真的很努力”、“要几天睡不着觉了”……

　　这个名单中，褚盟宣布拿到的日本推理小说版权包括二阶堂、西泽、有栖川、折原一等推理小说名家，《人狼城》、《解体诸因》等30多部日本“新本格派”推理小说。此前，推理迷大都花巨资购买台版书来解渴。

　　“日本的出版公司最难搞，你需要无止尽的等待。”为了拿到岛田庄司的版权，褚盟背着双肩包，拿一瓶矿泉水，近半年穿梭于北京所有大一点的版权代理公司，在每个公司都被保安轰过。当他把三本出版的岛田的中文书寄到日本时，“大神”岛田居然给他写了一封亲笔回信表示感谢，称他为“褚盟样（先生）”。

　　褚盟的同事都记得他发酒疯的故事。在天津国际图书博览会上跟日方出版商见面后，酒量只有一瓶啤酒的褚盟豁出去了。最后被抬回宾馆，一夜坐在床上抹泪流涕，嚎啕大哭。几天后日方即发来消息，确认将岛田庄司一个系列16部小说的版权授予新星出版社。

“我不再是那个推理小说迷褚盟了，我是个出版者。”褚盟的志向是在中国推广推理文学和文化，但他认为自己要先跳出推理迷的小圈子，将推理小说打到大众畅销书的行列中去。

怀着一颗愧疚的心一年半不就业

　　褚盟读小学五年级时，鬼使神差从新华书店花40块钱买回一套《福尔摩斯探案集》，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4个长篇，56个短篇，褚盟一直反复看到初三毕业，至少精读了20遍。如今这套书的“残骸”还在——就剩下几页翻烂了的纸。

　　别人没法跟他聊福尔摩斯。大家一聊故事情节，褚盟就问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考虑过没有，华生的那条牛头犬到哪里去了？人家问，你看的哪本书啊？就是《血字的研究》啊。华生养过狗吗？“养过啊，他第一次跟福尔摩斯见面的时候就说，明天我跟你到贝肯街221号B合租了。福尔摩斯说我抽烟你介意吗，华生说我养了一条小的牛头犬没事吧？但第二天之后小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条狗。”

　　褚盟曾经专门写过文章，总结福尔摩斯故事里类似的情节漏洞，“100个有点夸张，找出80个毫无问题。”他还整理过一个福尔摩斯年表，考证福尔摩斯生于1854年，还有比如华生结过几次婚。朋友嘲笑他是“走火入魔”了。

　　上高中以后，褚盟机缘巧合看到了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的书，还有日本的横沟正史、江户川乱步。“我和一般看福尔摩斯的人的分化就从这时开始”。上大学后褚盟开始买原版和台版书，自己搞起推理小说研究。大学四年，专业企业管理，不完全统计，他看过的推理小说迄今已近千本。

　　2006年大学毕业的褚盟在家待业，给自己定下三个原则：找跟推理文学相关的工作；不靠大学文凭找工作；不靠父母找工作。有一次别人打破头的去建行工作的机会，他都拒了。“我爸妈问我想做什么，我说做侦探小说。他们就觉得这孩子完了，这20多年基本上算是白养了。在中国你说学文学，研究鲁迅还稍微靠谱点，你在中国要研究推理小说，基本上是疯了。”

　　褚盟只好怀着一颗愧疚的心继续啃老。22岁，他给自己定下原则：周末之外，从周一到周五，一天只花10块钱，包括一日三餐零用全部。每天在家里读书，写推理小说研究文章，也尝试创作。

　　那一年半褚盟吃的最多的就是白面馒头加白开水，腐乳、包子。到后来，严重缺乏维生素，脸和手都开始大量蜕皮。买了块最便宜的硫磺香皂洗脸，一个星期后脸红肿成了猪头样。父母住另一个地方，一个月才来一次。“我妈回来看我的样子给吓得够呛。”

　　褚盟的朋友都认为他完了。褚盟一次上网无意中搜到最好朋友的博客，发现朋友写道：“我绝对绝对不能像褚盟一样，否则这辈子就毁了”。“当时觉得最好的朋友都这么想，我还活什么劲啊，一头撞死算了。”但他也对褚盟说“我无限地尊敬你”。“我所有的朋友都是发自内心地说尊敬我，说21世纪居然有你这样的人。但他们觉得我的下场就会像哥白尼、布鲁诺那样。”

　　即使意志如此坚定，到2007年底褚盟也开始心虚了。做这个真的有希望吗？就在他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曙光出现了。

　　谢刚是新星出版社社长，一个不折不扣的推理小说迷。从一个公安部门副局级干部转做出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出版推理小说。2006年他主导新星出版社推出“午夜文库”系列，34本欧美推理小说，按照经典文学书风格装帧的“红壳书”树立了午夜文库的品牌，将推理小说推到了一个高端的地位。“红壳书”定位的读者群是“有钱有闲的中产阶层”，但开始的一年里销售情况不理想，“午夜文库”的出版暂停了半年。

待业青年褚盟因为在《推理》杂志发了几篇文章，2008年3月被介绍给了谢刚。聊了三个小时之后，“社长说下周一你来上班吧，那天是3月15日。”

所有能犯的错我都犯了

　　一个24岁、从来没有出版经验的毛头小青年，主导一个如此大的文丛？褚盟说他几乎每做一本书都被质疑。目前经他手出的书已经有40多本。

　　他还连连犯错。刚开始接手出两本书，英国推理名家诺克斯的《陆桥谋杀案》和《闸边足迹》，“封面设计极其低级幼稚。白色封皮没选好纸，一按一个黑手印。腰封也都是一塌糊涂。首印一万册，现在还堆着呢。”从错字、纸张、封面设计、腰封、装帧到要不要塑封，“每个出版可能犯的错误我都犯过了。好在犯了一遍之后就再没什么可犯的。”

　　褚盟还跟社长拍桌子，争执得面红耳赤，有一次甚至拍了一个烟灰缸。“同事刚开始看我拍桌子，以为我有什么背景，是从出版总署下来的呢。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如果顶撞一次领导被开除一次的话，我都被开除四五十次了。但我本来一无所有，这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了命也要做好。”

　　褚盟跟领导最大的分歧是对“午夜文库”的定位。比如他认为中国有钱有闲的阶层还没有成熟，“午夜文库”应该面对更多的年轻人。比如社长认为日系推理无法跟欧美的相提并论，但褚盟认为日系推理在年轻人中很受欢迎，应该引进出版，等等。如此吵了无数次之后，社长还是“纵容”褚盟做了他设想的事情。褚盟第一次成功是出埃勒里·奎因的《希腊棺材之谜》。褚盟选择了一张他的侧脸作为封面和封底，腰封上是易中天对媒体说的一句话：“我要开书单，第一本就是《希腊棺材之谜》”。书出来一个月加印5次，卖了三万多本。“我真是很幸运。被新星招安是幸运，做《希腊棺材之谜》更幸运，然后易中天又帮了我一把。真是天助我也。”

　　随后他千辛万苦找来岛田庄司的版权，书出来后也销得很好。发行部的同事找上门来，“哎，怎么还不出岛田庄司的，多出几本，好回款。”

　　“推理迷”的身份对做书来说是双刃剑。好的一面是熟悉，褚盟一进去就发现，社里买的埃勒里·奎因悲剧系列的版权，只买了《X的悲剧》和《Y的悲剧》，没买《Z的悲剧》和《最后一案》。他把后两本也补上了。但“推理迷”也容易陷入小圈子，一进来褚盟积极推动做了诺克斯的两本书，犯了定位的错误。“这些书就是推理迷喜欢的。历史地位极其崇高，但内容枯燥无味，文笔极其老套。普通读者很难接受。”推理迷会在网上批评，看谁谁出了本格派，那才叫推理小说。你卖得再好也是俗。——“开始听到这样的话挺郁闷的，可是我现在是出版人褚盟，不能再像推理迷一样想问题了。”

　　褚盟最终“背叛”了推理迷的圈子。“我太清楚这个圈子有多大。就是三千本不到的销量，这三千本你不放封面他都会买。‘午夜文库‘要推广推理文化，要卖给那些不看推理小说的人看，要尽量一般化，当作畅销小说来卖。”

　　目前除了午夜文库，国内出版的推理小说值得一提的还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系列，新经典出的日本名家东野圭吾系列等。但最系统，图书数量最多的应该还是午夜文库。他们的午夜俱乐部现在也有几千会员了。“中国的推理文化刚刚有点热度，未来几年关注的人会越来越多。”目前“午夜文库”的书已经出到77本，经褚盟手的40多部，80%的导读是他写的。新书平均销量都在两万册以上。让褚盟骄傲的是，现在社里别的书已经要靠“午夜文库”来支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