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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雨误妒玉扇坠  
[ 2009-2-2 16:11:00 | By: 云豹 ]
 
话说明嘉靖初年,有一读书人,姓李名儒,字仁雨。家住津州重安县,自幼失怙,屡试不第。家中又遇回禄之灾,止得寄居于重安县静莲寺,平日抄经书以糊口。一日仲夏暴雨倾盆后,夕阳初现,正是:

       狂风惊雷云翻墨,霎霎雨过见残阳。

       李儒立于小院内,低头若有所思。忽闻脚步声阵阵,由远及近。那李儒抬眼望去,却是寺中沙弥领本县知县周琦等人,匆匆行来。李儒忙上前去行礼,周知县自顾前行也不还礼。沙弥驻足行礼道:“李公子,此位凌公子初来蔽寺避雨。”李儒打量来者,一行三人,其中一秀美异常少年,后跟一书童一小厮。三人皆浑身湿透,状似丧家之犬。少年拱手道:“在下姓凌名云,字玄昌。”李儒心中暗自称奇,那少年如此狼狈之境地,举止却彬彬有礼,声如天籁。“贤侄,这边。”周琦眉头深锁。“世伯,请。”凌云拱手作揖。几人朝东厢走去。李儒从沙弥口中得知,这凌云乃津州龙溪县人氏,凌父就任于上武县,本月平迁龙溪县县令,云与兄长凌烈欲先行至龙溪,途中遇暴雨,与兄长走散,借宿静莲寺,巧遇周知县携家眷至寺中还愿,与之攀谈,才知其为凌父故人。

       天色渐晚,凌云梳洗完毕,四处闲逛。他身着湖蓝色长袍,手摇白玉蝴蝶坠象牙骨洒金纸面折扇,其手白如象牙无异。却见李儒仍立于小院之中。“李公子还未休息?”凌云笑问道。李儒摇头不语。“贤侄,你叫老夫好找!”但见周知县满头是汗。李儒知趣告退。周琦见左右无人道:“汝父与我乃同科进士,说来可巧,我二人进京赶考途中亦是在此寺中相识,一见如故。我二人之妻皆有孕在身,故指腹为婚,不知你父亲可曾与你提及?”凌云低头道:“家严有书信一封与世伯,书信在兄长身上。”“不打紧,不打紧。”周琦连连摆手不住称赞,贤侄真是一表人材。凌云一脸尴尬。周琦只道是年轻人臊的慌,索性挑明了说:“小女已到出阁之时……”凌云推托道:“此婚姻大事,小生不敢擅自作主,还待家严来时另行商议。”周琦捻须颔首道:“贤侄所言甚是。”
 
       却道那李儒并未曾走远。猫在暗处,听此番言语心中暗暗叫苦。发怔之时,不冷防有人立于身后,轻咳一声。李儒这一吓非同小可,几乎瘫倒在地,转身看去,却是周知县丫环小翠。小翠欠身道:“小姐托信与公子,今夜后园茅舍相见。”小翠递上信签。李儒谢过。这周小姐闺名瑶珊,早与那李儒一见倾心,私订终身。如今李儒听那指腹为婚之事焉能不惊。他寻思道,暂且与小姐相会后再作打算。

       月上中天,凌云提灯于小院内四下张望,忽见远处黑影一闪。凌云大惊,睡意全消,提灯照去,却是那周知县管家手捧一青瓷酒瓶。凌云只觉瓶上花纹精美异常。凌云问道:“此瓶中莫非是重安县出产之贡酒?”“凌公子好眼力。”管家赞道,“夜深,不知公子为何仍在这小院之内?”凌云答道:“我丢失一蝶形扇坠,不知你可曾见过?”“未曾看见。”管家匆匆告退。凌云见管家径直向西厢李儒住处走去。
 
       戌时,凌云忽闻敲门声阵阵如雷。醒时只觉头疼欲裂,起身开门,见书童立于门前,神色慌张道:“小,公子,后园茅舍失火,周家小姐没了。”凌云赶至后园,火已扑灭,茅舍已成一片灰烬。黑烟缕缕。周知县瘫倒在地,老泪纵横,摇头叹息不已。灰烬中尸体焦黑余热未散,却可辨认,周小姐乃是头朝里,脚朝外仰面而死。可怜千金之躯化为焦土,凌云正暗自叹息,却被李儒一把擒住。李儒双眼圆睁吼道:“杀人偿命!”凌云颇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势。李儒问:“小姐手中之蝶形扇坠可是你之物?”凌云仔细辨认,那焦尸手中玉扇坠果真是自之物。凌云不解:“我不知今晚遗失于何处,如何却在那小姐手中?我不曾与小姐见面,何来害其之心?此事疑点甚多,天明之前我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还自己一清白!”李儒仍不肯放手:“若是查不出呢?”凌云回答如斩钉截铁:“我愿付首认罪!”

       凌云吩咐沙弥准备一新漆门板,一斗芝麻,一坛醋及清水。却见一旁小翠正暗自垂泪。脸颊犹带瘀青,目光闪烁,问之不答神色慌张,不住向周琦处望去。凌云扭头望去只见周知县已泣不成声,一旁管家呆若木鸡。凌云问小翠:“可否带我去小姐厢房?”小翠点头带路。周小姐厢房与庙中其他厢房无异,书桌上一叠宣纸,凌云随手翻去,却都是抄李商隐之无题诗,字迹娟秀小巧,书桌正中一张却透着斑斑墨迹。原是宣纸易渗透,故书写时以两层相叠。凌云仔细辨认,写的是“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凌云问道:“小姐寄书信与何人?”小翠欲言又止。凌云继续说道:“此事与小姐之死关系重大!”小翠低头道:“李公子……李儒……”凌云冲小翠作了一揖:“多谢,在下明白了。”遂检查厢房发现砒霜半瓶。

       回到后园茅舍,凌云命众沙弥抬开尸体,众人一碰,尸体手上之扇坠应声落地。凌云环顾四周,却见废墟之中撒落有青花瓷器之碎片。查验尸体口中并无烟灰。凌云命众沙弥洒芝麻于尸体躺过之处,片刻后扫去,余下芝麻结成尸体之形状,凌云又命众沙弥于芝麻上喷水,烧后喷上醋。喷过之后将新漆之门板置于其上,约摸半柱香之后,一完整尸印现于门板之上。凌云大惊:“却是如此。”此时天色微明,凌云缓缓开口道:“我原以为小姐为歹人所害——那尸体口中并无烟灰,手脚无蜷缩,且尸体面朝上,头朝里,脚朝外,故小姐是死后被人纵火,活人被火所炙,必定呼救,且死亡之时,必定是面朝下,头外,脚里,死后茅舍人为纵火,昨日暴雨,茅舍水气湿重,非人为所不能起火。故我先前以为小姐是被歹人害死,其实不然,我们所见之尸体十分完整,且验尸表明尸体上并无能见之伤口。小姐是死于自杀。”

       见众人将信将疑凌云转向小翠道:“可否借我银簪一用?”小翠取下银簪。凌云取皂角水揩洗过,探入死人喉内,以纸密封,取出,作青黑色,再用皂角水揩洗银簪,其色不去。“果是服毒。”凌云拿出信签长叹一声念道,“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小姐与李生倾慕已久,无奈周世伯不屑于李生,在下与周世伯偶遇,小姐闻听指腹为婚之事,欲与李生双双殉情,此信签上诗句乃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中殉情诗句,小姐寄于李生相约茅舍相见,意为殉情,未曾料到,关键之时李生反悔,小姐独自死于砒霜之毒。抑或是李生见死尸后情之慌乱,欲嫁祸于我,遂放我之扇坠于小姐手中,若是小姐死前紧握玉佩,死后烧焦僵硬,断不会如此一碰便掉于地上……依据大明律纵火与杀人同罪!”李儒缓缓倒于地上。凌云自顾说道:“这砒霜是放于这贡酒之中吧。”李儒紧闭双目点头不语……

       翌日,凌云兄长烈行至庙中,二人一同离开。路上谈及此事,凌云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之前这酒里就已被人下毒!贡酒岂是李生之辈能轻易得到之物?我之前寻找扇坠之时管家带贡酒行至李生之处,深更半夜,未带灯火,定是怕人撞见,问之闪烁其词,顾左右言他。正是如此了!周世伯发现小姐与李生有私,小翠脸上伤痕定是为小姐送信后被周世伯看见之后,周世伯怕小姐之事被我所知,故命管家带毒酒至李生处,欲除之而后快,却未料到小姐亦在酒中下毒,当自己毒死女儿,伤心欲绝。”

       凌烈叹道:“妹妹若是男子,定是一明察秋毫之青天老爷。”凌云苦笑道:“此事因我而起……”凌烈摇头道:“千里迢迢,你女装上路,爹爹如何放心?也是造物弄人,我俩走散,爹与周世伯之书信在为兄身上,纵然你说明,只是无人相信。一切皆因妒字而起啊!”
 
       这正是: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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