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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 巴陀督探长 走向决定性的时刻(零时)第二章(2) 
  [ 2009-8-19 22:32:00 | By: 雨前雪 ]
 
 

 第二章 白雪和玫瑰


  屈维斯先生赞赏地吸饮着手中的一杯红葡萄酒,非常好的酒。晚餐的菜做得也很好,吃起来非常舒服。显然崔西莲夫人跟她仆人之间相处得融洽。
  尽管女主人卧病在床,屋子里还是整理得很好。
  或许,遗憾的是红葡萄酒上桌时,女士们都没有回避退出餐厅。他喜欢老式的规矩——但是这些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一套。
  他的目光落在奈维尔·史春吉那艳丽夺目的现任太太身上。
  今晚凯伊出足了风头。在烛光下她的美闪烁耀眼。在她一旁,泰德·拉提莫光洁滑溜的头倾向她。他在为她助阵。她感到信心十足,得意洋洋。
  光看这幕充满灿烂活力的景象,就足以使屈维斯先生的一把老骨头热活起来。
  年轻——真的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年轻!
  难怪做丈夫的会昏了头离开了他的前妻。奥德莉坐在他一旁。很有味道的女人,淑女型——不过,在屈维斯先生的经验里,就是这种女人会一成不变地遭到被遗弃的命运。
  他瞄着她看。她低下头看着她的餐盘。她那不为外界所动的态度似乎包含着某种意味,令屈维斯先生吃了一惊。他更仔细地看着她。一头住上梳拢的秀发配上贝壳般的小耳朵显得格外迷人……
  他意识到餐厅有了变动,有点吃惊地从个人沉思中醒转过来。他匆匆站了起来。
  在客厅里,凯伊·史春吉直接走向留声机,放了一张舞曲唱片。
  玛丽·欧丁抱歉地对屈维斯先生说:
  “我相信你一定不喜欢爵士乐。”
  “没有的事。”屈维斯先生客套地说。
  “或许,待一会儿我们可以打打桥牌?”她提议,“不过现在还不能开打,因为我知道崔西莲夫人等着跟你聊一聊。”
  “那太好了。崔西莲夫人从没下楼来?”
  “没有,她以前常坐轮椅下来,所以我们才装了电梯。不过如今她宁可留在她自己房里。她可以在那里高兴找谁去谈话就找谁去,像皇室诏见一样。”
  “说得好,欧丁小姐。我总是感到崔西莲夫人有种皇族的味道。”
  在客厅中央,凯伊滑开了慢舞步。
  她说:
  “把那张桌子挪开,奈维尔。”
  她的话语独断而自信。她的两眼闪烁生辉,樱唇轻启。
  奈维尔服从地移动桌子,然后向她趋近一步,但是她巧妙地转向泰德·拉提莫。
  “来吧,泰德,我们来跳舞。”
  泰德的手臂马上拥起她。他们舞着、摇摆着;舞步配合得十全十美,表演得十分精采。
  屈维斯先生喃喃说:
  “呃——相当精采。”
  玛丽·欧丁听了有点畏缩——然而屈维斯先生当然只是出自单纯的赞赏,别无他意。她看着他那张睿智的老脸。脸上表情心不在焉,好像他心里正在想着什么。
  奈维尔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然后朝着站在窗边的奥德莉走去。
  “跳舞吧,奥德莉?”
  他的语调正式,几近于冷淡,令人感到他的邀请只是出于礼貌。奥德莉·史春吉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朝他移近一步。
  玛丽·欧丁跟屈维斯先生寒暄了几句,屈维斯先生都没有回应。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重听的迹象而且应对得体——她知道是他在想着心事才会这样。她不太清楚他究竟是在观望着舞者,或是在注视着独自一个人站在客厅另一头的汤玛士·罗伊迪。
  屈维斯先生有点吃惊地说:
  “抱歉,我亲爱的女士,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这个九月天天气好得不寻常。”
  “哦,的确是——这里很缺雨水,旅馆那边的人告诉我。”
  “我希望你在那边住得还舒服吧?”
  “哦,是的,虽然我得说我感到困恼,当我刚到时发现——”
  屈维斯先生中断下来。
  奥德莉已脱离了奈维尔。她歉然地轻笑说:
  “这种天气跳舞真是太热了。”
  她朝着敞开的落地窗门走去,走出去到阳台上。
  “噢!去追她,你这笨蛋。”玛丽低声说。她本想只有她自己听得到,但是她这话的声音已大到足够令屈维斯先生回过头来,惊愕地注视着她。
  “我把我心里所想的讲出来了,”她腼腆地说,“可是他真的很叫我生气。他那么迟钝。”
  “史春吉先生?”
  “噢,不,不是奈维尔。我是说汤玛士·罗伊迪。”
  汤玛士·罗伊迪正准备动身,可是慢了一步。奈维尔在停顿了一下后,随着奥德莉走出去。
  屈维斯先生的眼睛有一阵子落在窗门上,心里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的注意力转回到还在婆娑起舞的一对身上。
  “舞跳得真美,年轻的——拉提莫先生,你说他叫这个名字?”
  “是的,泰德·拉提莫。”
  “啊,是的,泰德·拉提莫。我猜,是史春吉太太的老朋友吧?”
  “是的。”
  “这位非常——呃——秀气的年轻绅士靠什么过活?”
  “哦,我不大清楚,真的。”
  “唔。”屈维斯先生说出一个表示意会而无伤大雅的字。
  玛丽继续说:
  “他住在东头湾旅馆。”
  “很方便。”屈维斯先生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神地说:“头形有点有趣——头顶到颈子的角度奇特——留那种发型就比较不那么引人注目了,不过确实是不寻常。”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更显得出神地继续说下去:“上次我看过的有这种头形的人因为攻击一个老年珠宝商被判了十年劳役。”
  “你总不会是说——”玛丽惊呼起来。
  “不是,当然不是,”屈维斯先生说,“你完全误会了。我绝没有贬抑你的客人的意思。我只是在说一个狠毒的罪犯外表看起来可能是非常迷人、风度优雅的年轻人。听起来古怪,不过却是事实。”
  他和蔼地对她微笑。玛丽说:“你知道,屈维斯先生,我想我有点怕你。”
  “胡说,亲爱的女士。”
  “可是我真的是有点怕你。你是——这么一个非常精明的观察者。”
  “我的双眼,”屈维斯先生得意地说,“就像以往一样的好。”他停顿一下,然后又说:”这到底是幸或不幸,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怎么可能会是不幸?”
  屈维斯先生怀疑地摇摇头。
  “有时候人会被安置在担负责任的地位上。正确的行动方针并不总是容易决定的。”
  哈士托捧着咖啡盘进来。
  分送给玛丽和老律师每人一杯后,他朝着汤玛士·罗伊迪走去。然后,在玛丽的指示之下,他把咖啡托盘放在一张矮桌上,离开了客厅。
  凯伊从泰德的肩头探头过来说:“我们跳完这一曲再喝。”
  玛丽说:“我把奥德莉的端出去给她。”
  她端起杯子,走向法国式落地窗门。屈维斯先生陪伴着她。当她在门口停顿下来时,他从她的肩头望出去。
  奥德莉坐在回栏一角。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她的美活现出来——一种线条而非色彩的美。那下巴至耳际优美的线条,那造型柔美的下巴和嘴唇,还有那真正可爱的头颅和小巧挺拔的鼻梁。即使奥德莉·史春吉老了,这种美还是会存在——这种美跟肌肤无关——美的是骨架本身。她身上穿的金属亮片衣服更加强了月光造成的效果。她坐得非常平静,奈维尔·史春吉站在那里看着她。
  奈维尔向她走近一步。
  “奥德莉,”他说,“你——”
  她换了下姿势,然后轻轻跳下来,一手伸向耳朵:
  “噢!我的耳环——我一定是搞掉了。”
  “掉在哪里?我看看——”
  他们同时弯下身子,尴尬、别扭——身子碰在一起。奥德莉跳开,奈维尔叫了起来:
  “等一下——我的袖扣——缠到你的头发了,不要动。”
  她站得相当平静,他掰弄着袖扣。
  “呜——你连我的头发都拔掉了——真是笨手笨脚的,你快一点,奈维尔。”
  “对不起,我——我好像真的是笨手笨脚的。”
  月光的亮度足够让旁观的两个人看见奥德莉所看不见的,奈维尔正忙着解开被钩住的一缕淡金色头发的双手在颤抖着。
  然而奥德莉自己也在颤抖——好像突然觉得发冷一样。
  玛丽·欧丁被身后一声平静的话语吓了一跳:
  “对不起——”
  汤玛士·罗伊迪越过她走了出去。
  “我来好吗,史春吉?”他问。
  奈维尔站直身子,他和奥德莉分开身来。
  “好了,我已经解开了。”
  奈维尔的脸有点苍白。
  “你冷了,”汤玛士对奥德莉说,“进去喝杯咖啡吧。”
  她跟他走回去,奈维尔转身看着海。
  “我正要端出去给你,”玛丽说,“不过你或许还是进来喝的好。”
  “是的,”奥德莉说,“我想我还是进去的好。”
  他们都回到客厅。泰德和凯伊已经不再跳舞。
  客厅的门一开,一个穿着黑衣瘦高的妇人走进来。她恭敬地说:
  “夫人向大家致意,她想在她房里见见屈维斯先生。”
                6
  崔西莲夫人喜形于色地接见屈维斯先生。
  他和她很快地打开话匣子,投机地不停诉说着往日旧事和一些彼此都认识的朋友。
  半个小时之后崔西莲夫人满意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啊,”她说,“我真高兴!没有什么比聊聊天、谈谈过去的丑事更叫人高兴了。”
  “偶尔谈谈一点离经叛道的事,”屈维斯先生同意地说,“倒也替生活增添一些情趣。”
  “对了,”崔西莲夫人说,“你对我们这‘三角关系’的例子有什么感想?”
  屈维斯先生谨慎地摆出不解的面孔。
  “呃——什么‘三角关系’?”
  “别说你没注意到!奈维尔和他的两个太太。”
  “噢,那个!现在的史春吉太太真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
  “奥德莉也是。”崔西莲夫人说。
  屈维斯先生承认:
  “她有魅力——是的。”
  崔西莲夫人大声说: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了解一个男人为了——为了凯伊而离开奥德莉——一个——一个品性珍贵的女人?”
  屈维斯先生平静地回答:
  “完全了解。这经常发生。”
  “真叫人恶心。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很快就厌倦了凯伊,而且后悔我怎么那么傻!”
  “这也是经常发生的事。这种突发的激情迷恋,”屈维斯先生表情非常冷静地说,“很少能持久的。”
  “那么后来会怎么样?”崔西莲夫人问。
  “通常,”屈维斯先生说,“呃——双方会调整自己。常见的是第二度离婚。然后男人再娶第三者——某个本性具有同情心的女人。”
  “荒唐!奈维尔又不是摩门教徒——你的一些客户可能是!”
  “偶尔最初的一对也会再结婚。”
  崔西莲夫人摇摇头。
  “那不可能!奥德莉自尊心太强了。”
  “你这样认为?”
  “我不只是认为,我确信。你不要在那里猛摇头气人!”
  “根据我的经验,”屈维斯先生说,“一牵扯到爱情的事,女人便无所谓尊严不尊严,即使有也是微乎其微。尊严常常挂在她们嘴上,但是实际行动却又不然。”
  “你不了解奥德莉。她狂爱着奈维尔。也许是爱得太过分了,在他为了那个女孩离她而去之后(尽管我完全不怪他——那个女孩到处跟着他穷追不舍,你知道男人是什么样的!),她就从来不想再见到他。”
  屈维斯先生轻咳一声。
  “然而,”他说,“她人在这里!”
  “噢,这,”崔西莲夫人困恼地说,“我不懂这些现代的想法。我想奥德莉来这里只是要显示她不在乎,显示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很可能,”屈维斯先生摸摸下巴。“当然,她自己可能这样想。”
  “你是说,”崔西莲夫人说,“你认为她仍然爱慕奈维尔,而且——噢,不!我不相信!”
  “这有可能。”屈维斯先生说。
  “不成,”崔西莲夫人说,“在我的屋子里不能有这种事。”
  “你已经感到困扰了,不是吗?”屈维斯先生精明地问,“情势紧张。我已经感觉到紧张的气氛。”
  “原来你也感觉到了?”崔西莲夫人言辞锐利地说。
  “嗯,我必须承认,我感到困惑。双方的真正感受仍然不明朗,不过在我看来,是有火药味存在。随时都可能爆发。”
  “不要再卖关子了,告诉我该怎么办。”崔西莲夫人说。
  屈维斯先生举起双手。
  “真的,我不知道该作何建议。我感到有个焦点在。要是我们能把这个焦点隔绝就好了——可是还不太明朗。”
  “我不想要奥德莉离去,”崔西莲夫人说,“根据我的观察,她在非常艰困的处境中表现得十全十美。她一直保持适当的礼貌。我认为她的行为没什么可责难的。”
  “噢,的确,”屈维斯先生说,“的确。不过还是在年轻的奈维尔·史春吉身上起了很可观的作用。”
  “奈维尔,”崔西莲夫人说,“表现得不好,我会找他来谈谈。可是我没有办法赶他走。马梭把他当成义子般看待。”
  “我知道。”
  崔西莲夫人叹了一口气。她以较低沉的声音说:
  “你知道马梭是在这里溺水而死的?”
  “知道。”
  “我留在这里,很多人都感到惊讶,在这里我一直感到马梭就在我附近。
整个房子都有他的踪迹。到别的地方我会感到孤单陌生。”她顿了顿,然后继续。“起初我希望我不久就可以随他而去,尤其是在我的健康情况开始走下坡时。可是看来我好像是病人多长寿——缠卧病榻却就是死不了。”她愤愤地擂打枕头,继续说:
  “我可不高兴这样,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直希望要死就快快死掉算了——希望跟死神面对面——而不是感到他一直在我身旁鬼鬼祟祟的,惹得人毛骨悚然——一步步地逼我尝受病痛的羞辱。越来越无助——越来越依赖别人!”
  “不过你依赖的都是非常忠诚的人,我确信。你有个忠实的女仆吧?
  “巴蕾特?带你上来的那个?她是我的一大慰藉!一个凶悍的老妇人,忠心耿耿,她跟了我好几年了。”
  “而且我该说,你有了欧丁小姐可真是幸运。”
  “不错,我有了玛丽是幸运。”
  “她是你的亲戚?”
  “一个远房表妹。一个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牺牲、不顾自己的人。她侍奉她父亲——一个聪明的男人——但是严厉、强求得可怕。他去世后我请她来我这里住,她一来的那天我就感谢上苍。你不知道大部分的伴从有多可怕,乏味烦人的无用东西。她们的愚蠢简直会把人给逼疯。她们因为其他什么都不会做所以才做伴从。有了玛丽这样教育良好的知识妇女真是太好了。她有真正一流的头脑——男人的头脑——她涉猎群籍,深入而广泛,跟她谈话可以无所不谈。
而且她处理家事也一样聪敏。这个家她理得十全十美,而且让每个仆人都高高兴兴的——她排除了各种争吵、嫉妒的纷端——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方法——我想是机敏老练的手法。”
  “她跟你很久了?”
  “十二年了——不,不只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大概吧。她真是我的一大慰藉。”
  屈维斯先生点点头。
  崔西莲夫人半睁着眼睑望着他。突然说:
  “怎么啦?你好像在担忧什么?”
  “小事情,”屈维斯先生说,“只是小事情。你的眼睛真厉害。”
  “我喜欢研究人,”崔西莲夫人说,“马梭的脑子里一出现什么我总是马上就知道。”她叹了一口气然后靠回枕头上。“现在我得跟你道晚安了——”有如皇后一般的逐客令——丝毫不让人感到失礼,“我很累了。不过见到你真是一大乐趣。有空再早点来看我。”
  “既然你这么说,你放心,我会趁机会多来这里走走,我只希望我没谈得太久了。”
  “噢,没有。我总是会突然感到累。你走之前帮我拉下叫人铃。”
  屈维斯先生慎重地拉下尾端有一大穗结的老式拉铃器。
  “真不简单,还保有这种老东西。”
  “你是说我的铃,嗯。我不用电铃。它们老是出毛病让你猛按个不停!这东西就从不会失灵。它通到楼上巴蕾特的房里——铃就吊在她的床上。因此她一听到就马上过来。如果她没来我就马上再拉一次。”
  屈维斯先生走出房间时,听到铃声再度响起,就在他头顶上某个地方叮叮当当地响着。他抬起头看到天花板上的铃线。巴蕾特匆匆下楼,与他擦身而过,向她女主人的房间走去。
  屈维斯先生舍弃那小电梯不用,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楼。
  他的脸上出现莫名的愁容。他发现大家都聚集在客厅里。玛丽·欧丁见到他马上提议打桥牌,可是屈维斯先生婉拒,推说他很快就得回去了。
  “我住的旅馆,”他说,“是老式的。他们不希望客人过了十二点才回去。”
  “现在还很早——才十点半而已,”奈维尔说,“他们总不会把你锁在外头不让你进去吧?”
  “噢,这倒不会。事实上我怀疑他们晚上门有没有上锁。九点就关门,不过没上锁,把手一转就可以走进去了。这里的人好像非常随便,不过我想他们这样信任本地人是对的。”
  “这里白天当然都没有人锁门,”玛丽说,“我们的门白天都开着——不过到了晚上就锁起来了。”
  “‘宫廷’是什么样的旅馆?”泰德·拉提莫问,“外表看起来是幢奇奇怪怪的维多利亚时代建筑。”
  “它名副其实,”屈维斯先生说,“而且给人一种如同沉浸在维多利亚时代一样实实在在的舒适感。舒服的好床,菜烧得好——宽大的维多利亚式衣橱。巨大的浴盆,四周都是桃花心木。”
  “你不是说你刚开始时有点困恼吗?”玛丽问。
  “啊,是的。我谨慎地写信预定了一楼的套房。我的心脏不好,你知道,不能爬楼梯。我到达时发现楼下没有空房,觉得有点困恼。我被分配到顶楼的一间套房(我必须承认是很好的房间)。我提出抗议,不过好像是一个本来打算这个月到苏格兰去的老客人生病了,房间空不出来。”
  “我想是卢坎太太,”玛丽说。
  “我想是叫这个名字。在那种情况之下,我不得不将就一下。幸好他们那里设有自动升降梯——所以实际上我倒没感到有什么不方便。”
  凯伊说:
  “泰德,你为什么不住到‘宫廷’旅馆去?这样你来这里比较方便多了。”
  “噢,那种地方好像不合我的胃口。”
  “不错,拉提莫先生,”屈维斯先生说,“那绝不是你活动的领域。”
  泰德·拉提莫为了某种原因脸红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
  玛丽·欧丁感到紧张的气息,赶紧支开话题,提出她对报上刊登的一个案子的看法。
  “我知道他们在肯特市那件重大案子中又扣押了一个人——”她说。
  “这是他们扣押的第二个人,”奈维尔说,“我希望他们这次抓对了人。”
  “即使他就是凶手,他们也拿他没办法。”屈维斯先生说。
  “证据不足?”罗伊迪问道。
  “嗯。”
  “然而,”凯伊说,“我认为他们最后总是会找到证据的。”
  “不总是会找到,史春吉太太,如果你知道有多少人犯了罪却逍遥法外,你会大吃一惊。”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一直没被发觉?”
  “不只是这样。有一个人,”——他提及两年前一个有名的案子——“警方知道一些儿童谋杀案是他干的——一点怀疑也没有——但是他们却无能为力。有两个人提供他不在场证明,尽管这不在场证明是假的,却没有办法加以证明。因此杀人凶手获得开释。”
  “真是可怕。”玛丽说。
  汤玛士·罗伊迪敲敲烟斗里的烟灰,以他平静、深思的声音说,“这证实了我一向的想法——有时候人把法律操在自己手上是对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罗伊迪先生?”
  汤玛士开始装填烟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心血来潮、不相连贯的语句说:
  “假设你知道——一件卑鄙下流的事——知道现有的法律奈何不了那个下手的人——知道他不会受到惩罚。那么我认为——自己动手去执刑是正确的。”
  屈维斯先生亲切地说:
  “非常要不得的理论,罗伊迪先生!这样的行为相当不正当!”
  “我不认为。你知道,我的前提是事实已经证明——只是法律无能为力!”
  “私人采取的行动仍然是不可原谅的。”
  汤玛士微微一笑——非常温柔的微笑。
  “我不同意,”他说,“如果一个人应该被吊死,我不在乎担负起吊死他的责任!”
  “再来就轮到你自己遭受法律的制裁!”
  汤玛士仍旧微笑着说:“当然,我会小心……事实上人不得不多多少少耍点下流的手段……”
  奥德莉以她清脆的声音说:
  “你会被发现的,汤玛士。”
  “老实说,”汤玛士说,“我不认为我会。”
  “我曾经知道一个案子,”屈维斯先生说着又停了下来。他歉然说:“犯罪学是我的一点嗜好,你们知道。”
  “请说下去。”凯伊说。
  “我知道的犯罪案例很广泛,”屈维斯先生说,“其中真正有趣的只有少数,大部分的凶手都提不起人家的兴趣,而且非常短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有趣的案例。”
  “噢,说来听听,”凯伊说,“我喜欢谋杀案。”
  屈维斯先生说来缓慢,显然字字斟酌,小心地挑选用辞遣句。
  “这个案子是有关一个小孩子。我不提这个孩子的年龄或性别。事实如下:两个孩子在玩弓箭。其中之一射中了另一个的要害,结果死了。调查庭召开,幸存的那个孩子完全一副心神错乱的样子,激发了庭上的怜悯心,案子以不幸的意外事件了结。”
  他停顿下来。
  “就这样?”泰德·拉提莫问。
  “就这样。一项令人遗憾的意外事件。不过,你知道,这故事有另外一面。在事情发生之前不久,有个农夫恰好在现场附近树林里的一条小路上走着。透过树林的间隙,他注意到有一个小孩在那里练习射箭。”
  他停顿下来——让听众细思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玛丽·欧丁不相信地说,“那并不是意外——而是蓄意的?”
  “我不知道,”屈维斯先生说,“我一直不知道。不过调查庭上记录小孩子不会用弓箭,结果盲目乱射一通。”
  “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这就其中一个小孩来说,确实并非如此!”
  “那么那个农夫采取什么行动?”奥德莉屏息着说。
  “他什么都没做。他这样到底对不对,我一直不确定,这关系到孩子的将来。他觉得,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宁可错放他一次,应该把对小孩子的怀疑作善意的解释。”
  奥德莉说:
  “可是你自己毫不怀疑那个孩子是蓄意的?”
  屈维斯先生沉重地说:
  “纯粹个人的看法。我认为这是非常巧妙的谋杀——一件由小孩子事前详细计划过的谋杀案。”
  泰德·拉提莫问:
  “有理由吗?”
  “噢,是的,是有动机,孩子间的戏谑、讲些难听的话——足够挑起仇恨了。小孩子容易生恨——”
  玛丽大声说:
  “可是怎么那么深思熟虑。”
  屈维斯先生点点头。
  “是的,那么深思熟虑是很可怕的事。一个小孩子,把谋杀的意图藏在心里,静静地一天一天练习,然后最后阶段来到——假装笨拙地射出——悲剧收场,假装懊悔、伤心绝望。这太叫人难以相信了——叫人难以相信到案子也许不会让庭上采信。”
  “那个孩子——后来怎么啦?”凯伊好奇地问。
  “改了名字,我相信,”屈维斯先生说,“在调查庭公开之后这样做绝对是明智之举。那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问题是,那谋杀成性的一颗心是不是依然存在?”
  他满腹心思地接着又说: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不管这位小凶手走到任何地方我都认得出来。”
  “当然认不出来。”罗伊迪提出异议说。
  “噢,认得出来。身体上有个特点——哦,我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谈下去了,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我该动身回去了。”
  他站了起来。
  玛丽说:“先喝一杯吧?”
  酒摆在客厅另一端的一张桌子上。汤玛士·罗伊迪离得比较近,向前打开威士忌酒瓶的瓶盖。
  “威士忌加苏打好吗,屈维斯先生,拉提莫,你呢?”
  奈维尔低声对奥德莉说:
  “夜色可爱,出去走一下吧?”
  她正一直站在窗门边,望着月光下的阳台。他掠过她身旁,走到外面等着,她迅即摇摇头,转身回到客厅里。
  “不了,我累了。我——我想上床去了。”她越过客厅,走了出去。凯伊打了个大哈欠。
  “我也困了。你呢,玛丽?”
  “嗯,我想我也困了。晚安,屈维斯先生,照顾一下屈维斯先生,汤玛士。”
  “晚安,欧丁小姐。晚安,史春吉太太。”
  “我们明天会过去吃午饭,泰德,”凯伊说,“如果天气还像今天这么好,我们就去游泳。”
  “好。我会出去找你,晚安,欧丁小姐。”
  两位女性离开了客厅。
  泰德·拉提莫和气地对屈维斯先生说:“我跟你顺道,先生。我要去搭渡船,所以会经过你住的旅馆。”
  “谢谢你,拉提莫先生。我很高兴有你护送。”
  屈维斯先生尽管已宣布了他要离去的意愿,却好像不慌不忙。他愉快地细细啜饮着酒,热衷于向汤玛士·罗伊迪探询马来亚那边的生活情况。
  罗伊迪的回答非常简短。要问他这些日常琐事就好像问他什么重大国家机密一样困难。他好像陷入自己的心事中,难以分心回答问话。
  泰德·拉提莫局促不安,一脸不耐烦的神色,急着想离去。
  他突然插嘴惊叫说:“我差一点忘了。我带了一些凯伊想要听的唱片来,就放在厅子里,我去拿来,你明天交给凯伊好吗,罗伊迪?”
  罗伊迪点点头。泰德离开客厅。
  “那个年轻人生性毛躁。”屈维斯先生低声说。
  罗伊迪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我想,是史春吉太太的朋友吧?”老律师继续说。
  “凯伊·史春吉的朋友。”汤玛士说。
  屈维斯先生微微一笑。
  “嗯,”他说,“我指的是她。他几乎不可能是——第一位史春吉太太的朋友。”
  罗伊迪强调说:
  “是的,他不可能是。”
  然后,接触到对方怪异的眼光,他有点脸红地说:“我的意思是——”
  “噢,我相当了解你的意思,罗伊迪先生。你自己就是奥德莉·史春吉太太的朋友,不是吗?”
  汤玛士·罗伊迪缓慢地把烟丝装迸烟斗里。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的动作,有点像是把话含在嘴里地说:
  “唔——是的。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
  “她一定一直是个迷人的女孩吧?”
  汤玛土·罗伊迪好像是说“唔——嗯。”
  “两个史春吉太太同时在一个屋子里有点难堪吧?”
  “噢,是——是的,有点。”
  “对原先的史春吉太太来说处境艰困。”
  汤玛士·罗伊迪脸色发红。
  “极为艰困。”
  屈维斯先生趋身向前。他的问题猛然爆了出来。
  “她为什么来,罗伊迪先生?”
  “这——我想是——”被问的人声音含糊不清,“她——不喜欢拒绝。”
  “拒绝谁?”
  罗伊迪为难地挪动身子。
  “哦,事实上,我相信她总是每年这个时候来——九月初。”
  “而崔西莲夫人要奈维尔·史春吉和他的新任太太同时也来?”老绅士的语气带着巧妙的政治场上的不易相信的意味。
  “至于这一点,我相信是奈维尔自己要求的。”
  “那么,他是渴望这次——团聚?”
  罗伊迪不安地挪动身子。他避开对方的眼光,回答:
  “我想是这样。”
  “奇特。”屈维斯先生说。
  “做这种傻事。”汤玛士·罗伊迪被激得话语较长。
  “让人觉得有点尴尬。”屈维斯先生说。
  “噢,这,时下的人们是会做出这种事来。”汤玛士·罗伊迪暧昧地说。
  “我怀疑,”屈维斯先生说,“这会不会是别人出的主意?”
  罗伊迪瞪大眼睛。
  “可能还会是谁?”
  屈维斯先生叹了一口气。
  “这世界上有好多好心的朋友——老是急着想替别人安排生活——建议一些不合宜的行动——”他中断了下来,因为奈维尔·史春吉从法国式落地窗门那边跨步进来。在此同时,泰德·拉提莫从厅堂那道门进来。
  “嗨,泰德,你拿的什么?”奈维尔问。
  “给凯伊的留声机唱片。她要我带来的。”
  “噢,是吗,她没告诉我。”两人之间出现短暂的僵局,然后奈维尔走向放酒的架子,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他看来激动,闷闷不乐,呼吸沉重。
  屈维斯先生听人说过奈维尔是“幸运的家伙——这世界上任何人想要的他都有了”。然而他在此时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是个快乐的男人。
  汤玛士·罗伊迪在奈维尔进来之后,似乎感到他做主人的义务已经结束。
他道晚安便离开客厅,而且脚步有点比往常匆促,几乎如同逃走一般。
  “愉快的一晚,”屈维斯先生放下酒杯礼貌地说,“非常——啊——有教育性。”
  “有教育性?”奈维尔眉头微微上扬说。
  “得到有关马来亚的知识,”泰德笑开了嘴提示说,“要从沉默寡言的汤玛士身上问出什么来可真辛苦。”
  “奇特的家伙,罗伊迪,”奈维尔说,“我相信他一直是老样子。只顾抽着他那可怕的老烟斗,静静听着,偶尔哼哈一声,一副像猫头鹰一样的聪明相。”
  “也许他想得多,”屈维斯先生说,“现在我真的该走了。”
  “有空再早点来看看崔西莲夫人,”奈维尔陪另外两位男士到大厅时说,“你让她很开心。如今她跟外界接触很少。她人很好,不是吗?”
  “嗯,的确。一位非常具有激励性的健谈家。”
  屈维斯先生非常仔细地穿上大衣,围上围巾,再次道过晚安之后,他和泰德·拉提莫一起离去。
  “宫廷”旅馆实际上只在一百码以外,在一条大路的拐角处。它是一条稀疏散落的乡间街道的前哨站,在月光下一本正经、令人难以亲近地朦胧浮现。
  泰德·拉提莫要去的渡口还要走两三百码路,就在河道的最狭窄处。
  屈维斯先生在旅馆门口停了下来,伸出手。
  “晚安,拉提莫先生。你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泰德笑着露出亮闪洁白的牙齿。
  “这要看情形而定,屈维斯先生。我还没有时间感到无聊。”
  “对——对,我想也是。我想就像时下大部分的年轻人一样,这世界上你最怕的就是感到无聊,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还有比这更糟的事。”
  “比如说?”
  泰德·拉提莫的声音柔和愉快,不过暗藏着其他的某些意味——某些不大容易说明的意味。
  “噢,我留着给你自己去想,拉提莫先生。你知道,我不会冒昧给你忠告。像我这种老古董的忠告总是会被人家嗤之以鼻的。或许这样是对的,谁知道?不过我们这些老家伙喜欢认为经验教导了我们一些什么东西,我们在生命历程中注意到很多,你知道。”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街道显得非常暗。在黑暗中,一个人影上坡走向他们。
  是汤玛士·罗伊迪。
  “只是到渡口去散散步。”他含糊地说,因为他的嘴里咬住烟斗。
  “这就是你住的旅馆?”他问屈维斯先生,“看来好像你被锁在外头进不去了。”
  “噢,我不这样认为。”屈维斯先生说。
  他转动巨大的铜门把,门应声而开。
  “我们送你进去。”罗伊迪说。
  他们三个人进入旅馆大厅。只有一盏电灯亮着,一片昏暗。没有见到任何人,空气中有一股晚餐余留下来的香味,沙发有点脏,还有扑鼻的家具清洁剂味道。
  突然,屈维斯先生困扰地惊叫一声。
  在他们面前的电梯吊着一块告示牌:
    [电梯故障]
  “天啊,”屈维斯先生说,“真是苦恼。我得爬那么多楼梯。”
  “真糟糕,”罗伊迪说,“有没有载物用的电梯——载行李之类的专用电梯?”
  “恐怕没有。这个电梯用途广泛。哦,我得慢慢爬,只好这样了。两位晚安。”
  他慢慢地爬上宽阔的楼梯。罗伊迪和拉提莫跟他道了晚安,走出去到暗暗的街道上。
  一阵沉默,然后罗伊迪突然说:
  “好了,晚安。”
  “晚安,明天见。”
  “好。”
  泰德·拉提莫轻快地走下山坡,朝着渡口走去。汤玛士·罗伊迪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向“鸥岬”。
  月亮从乌云后面显露出来,盐浦镇再度沐浴在一片银色的光辉中。
  “就像夏天一样。”玛丽·欧丁喃喃说道。
  她和奥德莉正坐在东头湾旅馆壮观的建筑下方海滩上。奥德莉穿着白色的泳装,看起来就像一具精雕细琢的象牙雕像。玛丽没有下水游泳。离她们不远处,凯伊俯卧着,露出铜色的四肢,背朝着太阳。
  “唔,”她坐了起来,“这水冷死了。”她责难地说。
  “噢,都九月了。”玛丽说。
  “英格兰总是冷,”凯伊不满地说,”多么希望我们是在法国南部。那儿天气真是暖和。”
  泰德·拉提莫在她过去一点的地方喃喃说道:
  “这太阳根本不是真的太阳。”
  “你都不下水吗,拉提莫先生?”玛丽问道。
  凯伊笑出声来。
  “泰德从不下水,只是像条蜥蜴一样地晒太阳。”
  她伸出一条腿,用脚趾戳他。他跳了起来。
  “起来走走吧,凯伊。我冷死了。”
  他们一起沿着沙滩走动。
  “像条蜥蜴(游手好闲的人)一样?这样的比喻可有点不幸。”玛丽·欧丁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说道。
  “你认为他像吗?”奥德莉问道。
  玛丽·欧丁皱起眉头。
  “不怎么像,蜥蜴是种相当温驯的动物。我可不认为他温驯。”
  “嗯,”奥德莉深思地说,“我也不这么认为。”
  “他们俩在一起多么好看,”玛丽望着离去的一对说,“他们有点相配,不是吗?”
  “我想是。”
  “他们喜欢同样的事物,”玛丽继续说,“而且看法一致——谈起话来也一样。真是可惜——”
  她停了下来。
  奥德莉言辞锐利地说:
  “可惜什么?”
  玛丽缓缓地说:
  “我想说的是奈维尔和她认识真是令人惋惜。”
  奥德莉不自然地坐直身子。玛丽所谓的“奥德莉僵冷的脸”出现。玛丽迅即说:
  “对不起,奥德莉。我真不该这样说。”
  “我很不想——谈这件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当然。我真笨,我——我希望你已经熬过来了,我想。”
  奥德莉慢慢地转过头来,她平静、面无表情地说:
  “我可以向你保证,没什么好熬不好熬过来的。我——我对那件事毫无感觉。我希望——我衷心希望凯伊和奈维尔永远非常快乐地在一起。”
  “你的心肠真是好,奥德莉。”
  “这不是我心肠好,这——纯粹只是事实,不过我确实认为——呃——一直眷恋着过去是没有好处的。‘发生这种——或那种事真是叫人惋惜’,说这些没有什么好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何必旧事重提?我们得继续活下去,活在现实里。”
  “我想,”玛丽单调地说,“像凯伊和泰德这种人让我感到兴奋,因为——哦,他们跟我碰过的人是那么地不同。”
  “嗯,我想他们是不同。”
  “甚至,”玛丽突然苦涩地说,“你也活过、经历过一些我也许永远不会经历过的生活。我知道你一直不快乐——非常不快乐——可是我禁不住感到即使是这样也比——哦——比什么都没有的好。一无所有!”
  她重重地说出最后四个字。
  奥德莉两只大眼睛显得有点惊愕。
  “我从没想到你有这种感觉。”
  “你没想到吗?”玛丽·欧丁歉然地笑出声来。“噢,只是一时的不满,我亲爱的,我不是有心的。”
  “对你来说不可能很有趣,”奥德莉缓缓地说,“就只跟卡美拉住在这里——尽管她是个可亲的人。念书报给她听,管理仆人,从没有离开休假过。”
  “我吃得好,住得舒服,”玛丽说,“女人多的是连这样都办不到。而且,真的,奥德莉,我相当满足。我有——”她的唇角露出一时的微笑——“我私人的消遣。”
  “秘密的勾当?”奥德莉也微笑着问道。
  “噢,我计划一些事情,”玛丽暧昧地说,“在我的脑海里,你知道。而且有时候我喜欢实验——拿人来实验。你知道,只是想看一看我能不能叫他们照我的意愿反应。”
  “听来好像你快成了虐待狂了,玛丽。我对你真正的了解是多么的少!”
  “噢,这没什么害处,只是孩子似的小小娱乐。”
  奥德莉好奇地问道:
  “你有没有在我身上实验过?”
  “没有。你是唯一让我一直感到相当不可预料的人。你知道,我从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或许,”奥德莉沉重地说,“这样也好。”
  她打了个冷颤,玛丽惊叫起来:
  “你受凉了。”
  “嗯。我想去穿件衣服,毕竟,这是九月天。”
  玛丽·欧丁独自留下来,凝视着波浪。潮水正在退下。她闭上双眼,摊开四肢躺在沙滩上。
  他们在旅馆吃过可口的午餐。虽然旺季已经过去,旅馆客人还是相当多。
一群奇奇怪怪、形形色色的人们。噢,这是外出的一天,调剂一下一天接一天的单调生活。同时这也是一种解脱,脱离那种紧张感,那种最近在“鸥岬”出现的紧张气氛。那不是奥德莉的错,而是奈维尔——
  泰德·拉提莫在她身旁猛然坐了下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把凯伊怎么啦?”玛丽问道。
  泰德简略地回答:
  “她被她的法定所有人叫去了。”
  他的话中某种意味令玛丽坐直身子。她望过闪闪发光的一片金黄沙滩,看到奈维尔和凯伊沿着海水和沙滩衔接处走着。然后她快速地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她一直把他想作是庸俗、奇怪,甚至是危险。现在她首度窥见一颗年轻、受伤害的心灵。她心想:
  “他爱上凯伊——真的爱上她——然后奈维尔出现,带走了她……”
  她温柔地说:
  “我希望你在这里过得愉快。”
  这是句老套的话。玛丽·欧丁很少说些除了老套之外的话——这是她的语言。不过她的语气带着——首度带着——友善的意味。泰德·拉提莫对此有了反应。
  “也许,就像我在其他任何地方过的一样愉快!”
  玛丽说:
  “我很难过……”
  “你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是个外人——一个外人有什么感受又有什么关系?”
  她转过头看着这位痛苦、英俊的年轻人。
  他以蔑视的眼光回看她。
  她好像发现什么似地缓缓说道:“我明白,你不喜欢我们。”
  他发出一阵短笑。“你指望我喜欢你们?”
  她深思地说:
  “我想,你知道,我的确这样指望——当然,人把太多事情都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人应该更谦虚一点。是的,我没想到你会不喜欢我们,我们一直尽量让你感到受欢迎——把你当凯伊伊的朋友看待。”
  “是的——当做凯伊的朋友看待!”
  这句话来得快速而且怀有恶意。
  玛丽诚恳地说:
  “我希望你会告诉我——我真的希望——到底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们?我们怎么啦?我们有什么不对?”
  泰德·拉提莫重重地说:
  “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玛丽毫无恨意地说,她公正地思量他的这项指控。
  “嗯,”她承认说,“我知道我们可能让人有这种感觉。”
  “你们就是这样。你们把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事物视为理所当然。你们快快乐乐,高高在上,把自己跟一般人隔绝起来。你们把像我一样的人看作是动物一样!”
  “我很难过。”玛丽说。
  “我说的是事实,不是吗?”
  “不,不怎么是。也许,我们是愚蠢,不知人间疾苦——可是毫无恶意。
表面上看起来,我自己恐怕就是你所谓的腐朽、肤浅、自以为是的人。可是你知道,真的,我骨子里相当富有人性。我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就感到非常难过。
因为你不快乐,而我真希望我能帮上忙。”
  “这——如果是这样——那你真好。”
  一阵停顿。然后玛丽柔声说:
  “你一直爱着凯伊?”
  “爱得相当深。”
  “那她呢?”
  “我想也是——直到史春吉出现。”
  玛丽柔声说:
  “你还爱着她?”
  “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过了一会儿,玛丽平静地说:
  “你离开这里不是比较好吗?”
  “为什么我该这样做?”
  “因为你在这里只有让自己更不快乐。”
  他看着她,笑出声来。
  “你是个好人,”他说,“可是你对在你圈子外彷徨的动物不太了解,不久就会有不少事情发生。”
  “什么样的事情?”玛丽厉声说。
  他笑了起来。
  “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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