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五年前的一个阴天。
“十、九、八、七……”
朱佳晨双手靠在墙上,头埋在手臂里,闭着眼睛。倒数着,同时听到小伙伴的脚步声渐渐跑远。
“三、二、一!”
朱佳晨睁开眼睛,转过身,这句话就像是什么魔法咒语,走廊上的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大声呼唤道:
“你们躲好了吗?我要开始了哦——”
没有任何回应。但他隐隐约约听到哪个房间传出了窃窃私语和偷笑的声响。很细微,但是朱佳晨从小就生了一副狗耳朵,这是奶奶说的。所以每次捉迷藏他都能赢,这是他们几个都不知道的秘密,即使知道了也只能羡慕这种天生的必胜秘诀吧?
他停住脚步,想进一步确定声源的具体位置。没想那声音就像事先知道了他的企图,消失在走廊上。
走廊又陷入了寂静中,朱佳晨都可以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大家会轮流到伙伴的家里玩游戏,但是戴月惜家却是朱佳晨最讨厌的——也许最害怕更合适。可能是窗子很少,又多数向北,戴家总是阴森森的,给人又潮又湿的感觉,怪不舒服的。难怪班上有些同学都偷偷在私下里把戴月惜的家叫做“鬼屋”。
……
“戴月惜,你妈妈呢?”几个调皮的男生装腔作调地问。
“听我妈妈说,你妈妈和别的男人跑了,丢下你和你爸爸不管呢!”一个坐在秋千上的女生一边剥弄着指甲一边说。
“你胡说、你胡说!”戴月惜气呼呼地揪住女生的辫子。
“放开我!”女生推了戴月惜一把,戴月惜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嘴就放声哭了起来。
“才不是呢!我听说你妈妈是个吸血鬼!被村长放火烧死了!”有个男生擤了一下鼻子,指着戴月惜说道,“你也是个吸血鬼,你也是个吸血鬼!你们家就是鬼屋!”
“骗人!你骗人!”戴月惜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班里的同学把戴月惜围成一个圆圈,有的指着她,有的大呼小叫,有人鼓掌打着节奏。
吸血鬼、吸血鬼、吸血鬼……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这时,朱佳晨冲入人群中,用背挡在了戴月惜面前。
“够了,你们再这样,我去告诉李老师!”
戴月惜不知是不是被感动了还是为了表达对朱佳晨的感谢,哭得更凶了,鼻涕眼泪一起流啊流,打湿了袖子,鼻子一抽一抽红得厉害。
大家很无趣地散开了,有几个男生嘴里切切了几声。
朱佳晨转过头,看着戴月惜哭猫脸,很认真地说:“不要哭了,我会保护你!有谁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
朱佳晨的话对于戴月惜总是很受用,她立马止住抽噎,破涕为笑,高兴地点点头。
……
现在想来,如果这间屋子不像鬼屋,那还有哪间屋子像呢?到处黑黑的,走着楼梯上还要小心,因为昏暗的楼道光使得你不但看不清脚踩着什么,而且还很晃眼。
朱佳晨往楼上走,因为刚才在倒数的时候他特意隔着一定的间隔数,是为了能够听清混乱的脚步声的去向,没办法,姬云飞、戴月惜和宋芝颐总是喜欢躲在一起。真是没有意思。我从来都是单独行动的。朱佳晨想着,所以我永远是赢的那一个,无论是躲还是找。
脚步声很一致地上了楼梯。所以,应该是在楼上。他放满脚步,故意走得很轻,防止打草惊蛇,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朱佳晨从七岁开始玩到现在三年了,已经很精通了,朱佳晨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仅仅是在同龄人中,这是奶奶说的可不是自夸。
二楼、三楼、他打开了所以能开的门,找遍了每一个房间,都一无所获。他有点灰心了。而且这栋房子的走廊转弯快把他转晕了,简直是一个迷宫,他推开一扇门,却是另一扇,接着是一扇又一扇。
他快要放弃了,他像只斗败了的小公鸡,把小脑袋垂得低低的只能看到地板。他走到三楼的楼梯口,停住了。他听到了声音。
是一个女人的呻吟声。很痛苦的声音,听到的人也感到了那种痛苦。一长一短一长一短,还夹着很重的喘息的鼻音。然后又是一阵呻吟声。
是从阁楼上传来的。朱佳晨刚迈出一步,却僵在半空中。
戴叔叔曾经用很严厉的语气说谁也不准踏入阁楼半步。
阁楼里到底有什么?各种恐怖的幻想从朱佳晨的脚底一直穿过他的后背,不合时宜地爬进他的脑子里。他使劲地甩甩脑袋,想把胆怯甩掉。
万一真的有吸血鬼怎么办?朱佳晨剧烈的心跳打了退堂鼓。
也许每个小男孩的童年都有一个阁楼,父母不允许他闯入的禁区。他们都会待在门口不切实际地幻想许多?门后是一只吃人的大老虎、还是满脸张瘤子的巫婆?
也许是吸血鬼。
但是朱佳晨还是被好奇心和冒险的欲望打败了,好像背后有个人一直推着催着他往前走。他一脚踩上楼梯,然后一脚又一脚,来到了阁楼。阁楼根本没有光线,黑得跟山洞里一个样子。
他绕过走廊,看见了一扇门。他又犹豫了。因为他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好像是粪便、呕吐物的混合物的味道。这种气味使他联想到自己的狗和班上一个肠胃不太好的女生。
还有一股、一股血的味道,很浓的味道,夹在臭味中也很容易闻到。
他急忙捂住鼻子,因为胃里消化一半的午餐快要“恢复自由”了。他要赶在还没被活活熏死之前进去。他想也没想地推开了门就冲进去。
接着他滑倒了。他踩到什么滑腻腻的东西——他多希望那是番茄酱,可是满走廊的血味把他脑子里关于薯条的想法一扫而尽。在他左前方是一扇敞开的门,门那边透着光亮。不知是何处涌上脑海的一股勇气。这个十岁的男孩子站起来,不管满是血污的裤子,尽管脚有点颤,但他走到了门前。
接下来的一幕,让朱佳晨为之前所以的因为好奇和好玩而做出的行为深深懊悔不已。不过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他一生中那些真正值得他后悔的事都还在之后。但是这一幕,如今在那些黑漆漆的、阴风怒号的夜晚被噩梦唤回的朱佳晨每每想起,都会一阵莫名简直是条件反射性的颤抖。他无数次怀疑这可能只是他童年做的一个噩梦。但是在那之前他从未去过阁楼,梦是不会如此真实的,真实得吓人,真实得就好像当时那满地的热乎乎的、滑不拉几的血一样可以碰触到,可以弄脏他的小手。
如果现在再让朱佳晨选择一次,他打死也不会开那扇阁楼门,打死也不会上阁楼的。可是晚了,这种可怕的记忆在他幼年时期的脑海里扎了根,和潜意识一起,在无数的梦里,接着幻想的外衣,血淋淋地展现它的新鲜的真实感。
一个女人,被五花大绑,躺在床上。她的四只手脚使劲地乱动,在空中挥舞,可是却无法挣脱手腕和脚腕上的捆绑。她使劲地扭动身躯,像条大肉虫,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丝质连衣裙,她浑身的汗拼命地被逼出每一个毛孔,浸湿了她裙子呈半透明色。她剧烈起伏着的胸脯像两座隆起的小山丘。她的裙子上,有血、有褐色的污渍(朱佳晨想应该就是他闻到的那种东西),深一块浅一块,斑驳混在肉色和白色间很显眼。床单也是湿的,还有黄黄的液体,这种液体也沾满她颤动不止的、细得像火柴棒的大腿之间,流下。
她的头发湿得像一团刚刚从海里捞起来的海藻,把枕头也打湿,散在她痛苦扭曲难以辨认的脸前。这张脸是如此的苍白、削瘦。朱佳晨想起班上一个瘦得像只猴精的同学,大家都取笑他,叫他“皮包骨”。但是如果大家现在在这儿,和我一起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吃一惊,还有人瘦得只剩一张皮似的。
她的嘴唇被她参差的牙撕咬开,虽然她嘴巴被绑了一根白绳,是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呢还是为了不让她出声?朱佳晨把电视上看到的人质场景搬到眼前,就是对不上号的。
当然,粘在嘴唇上的,不光是她自己的血,还有另一个人的。朱佳晨得知这一点,是因为,那个人就僵硬地躺在床边。是一个女佣人打扮的人,她脸朝地躺着,但是她的头发盘起,方便朱佳晨看到了自从进屋以来最使他触目惊心的一幕。
她的白里发紫的脖子上,有两排上下齿的咬痕,血“噗噗”从牙印子里流出,流到地毯上结成深褐色的血块。
朱佳晨没有尖叫,因为他是个生来早熟的孩子,很听话,从不大喊大叫,因为这是很不礼貌的,尤其当着女士的面。这是奶奶说的。
朱佳晨没有意识到他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一样了。
他即可转身想要逃离眼前的一起,他又摔倒了,脸贴上了地上黏糊糊,还有点温热的的血,这次他什么也不顾地,疯跑。
疯跑,头也不回。
推开门,疯跑。
他转过走廊拐角,疯跑。
接着,在他一脚踩空,滚下楼梯之前,他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是——
——那个女人的眼睛。
头发披在脸前,朱佳晨明明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刚刚朱佳晨却感觉到她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朱佳晨想像得出。
一双发红发光的眼睛,一双灼人的眼睛,就好像地狱里的幽火一样闪闪烁烁。
下一节:
童年的噩梦被揭开后……
朱佳晨和妹妹宋芝颐的恋情是……?关悦当年不辞而别人间蒸发的原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