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这一辈子一定会产生某些错觉的话，“现在还早，我可以再睡一会儿”绝对会是其中一个。
大约在一小时前，张峥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这个错觉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就算现在已经过了上午九点，天仍然是灰蒙蒙的，雨水也依旧在飘向。
加州的地质可能离沙漠还有些差距，不过干燥是一年四季气候的主旋律。下雨这种小概率事件，一旦发生，就很容易让人措手不及。
张峥在早上睁开眼时，灰暗的天空对他来说意味着天还没亮。所以就放心的再次合上了眼。
这个错觉的结果就是，张峥出门时，距离上课还有20分钟。
这正好是自己开车到学校需要的时间——如果不考虑从停车场走到教室的时间的话。
“在昨天开始下雨时我就该想到了。”张峥自责道，不过现在显然没时间让他继续自责下去。他打开车门，发动了自己的二手丰田，开出车库。
然而车子发出了不同于以往的轰鸣。
“靠，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吧。”张峥急忙停车。
鉴于自己大概只会在加州上学一两年，加上明年很可能转往外州的学校，即使买车，也不会用很久，所以家里并没有给出特别高的预算。只是简单的有一个代步工具就可以了，自己只买了一辆二手车也是这个原因，如果这辆车坏了，张峥预计自己接下来的半年多时间就要靠公共交通来保证出行了。
不过，更关键的是，现在自己就要迟到了。
扫了一眼手边，张峥找到了问题所在，自己的慌乱之中忘了拉起手刹。
车没坏让他松了一口气，毕竟无论车坏了，还是加州下雨，都是小概率事件，十几年都不一定能同时碰到一次，自己没这么不走运。
张峥拉起手刹，尽可能高速的往学校开去。
张峥是一个留学生，在国内时属于成绩平庸的那种。发现孩子注定与国内名校无缘后，张峥的父母听信了留学中介的话，抱着把孩子送进美国名校的心情，送来留学。结果，张峥进入的只是一所很普通的美国社区大学。固然，在社区大学学习后确实有机会可以转学进入名校，不过，这个方式和中介当初宣传时大相径庭。
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以后，张峥倒也接受了现状，自己现在虽然不像父母预期中会进入所谓的美国名校，但是如果能做到本本分分的话，至少以后的处境会远强于继续留在国内。
车上了高速以后，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提高速度，相反，淅淅沥沥的小雨导致路面变的湿滑，为了安全，车流反而慢了下来。
虽然心中焦躁，但是张峥也只能跟着减慢车速，计算着剩余的路程与时间，思考自己不迟到的可能性。
不过，就在快到学校附近的出口时，张峥绝望了，因为整条车流直接停下来了。
张峥从高速的侧面看下去，似乎是高速的入口出了一场车祸，连环追尾，损坏的车连上救援车辆把出入口都给堵住了，想下高速的车只有一辆辆的从边缘迂回出去。
张峥叹了口气，显然，自己迟到无疑了。
如果迟到贸然闯进教室，给教授留下不好的印象不说，很多严格点的教授会直接将迟到算为缺席，影响期末的学分。而张峥的教授Pearsall就属于严格的那一类。
留下不好的印象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张峥可以留在教室外，等课间时混进去。
关键在于如何才能不被记为缺席。
Pearsall常用的考勤方式是用一张签名单让学生自己签到。
“看来只有找人帮我签个到了。”张峥自言自语道。
四下确认了没有警车经过后，张峥掏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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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i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己的厚重的历史课本。
细雨已经停了，不过地上依旧有不少积水，对控制走路的速度或许有些阻碍。
现在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而她从停车场走到教室也需要十分钟左右。
Miki开始数着自己自己的步伐，以及自己花费的时间。她想要正好在上课时间到的那一刻进入教室。
并不是因为什么强迫症，这仅仅是一个实验。
她的历史教授，Pearsall，仿佛是毫无误差的钟表一般， 总是可以准确无误的在上课时间到的一刻进入教室。
Miki曾经怀疑过Pearsall是不是躲在教室门口附近，然后计算好时间进入教室。
不过这点被她自己推翻了。上课前去时常有学生去他办公室找他交流，每当这种情况发生，在上课时，准时走进教室的就成了那个学生和Pearsall两个人。
这种可以称之为不可思议的准时，Miki从未见过。
细细想来，Pearsall平时就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不但上课准时，批改作业论文也极为认真。Miki曾听说，Pearsall在学校里任教十五年，居然从来没有过任何缺勤记录，一直都是全勤。
严于律己之外，Pearsall对于学生的要求也十分严格，很多上过他课的学生都表示过上他的课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不过严格正是Miki选择Pearsall的原因，她觉得适当的压力反而可以让自己获得更高的学习效率。
“Good Morning！”不远处有老太太对着Miki打了个招呼。
“Morning。”Miki对对方点头示意。自己似乎认识她，不过现在不敢太分心去想，继续在心中计算着剩余的时间和路程。
走到了教室门前，Miki拿出手机确认时间，或许是因为担心积水拖慢自己的步伐，自己无形间还是加快了速度，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
只不过，今天教室前比起以往，似乎显得冷清了不少。相比以往教室里差不多坐满了学生的情况，今天只有少数几个学生站在了门前。
Miki看见了门上横贴里一张A4纸，纸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 “The history class for 9:30 a.m is canceled today”
这时，Miki的手机响了，Miki打开，是张峥发来的短信。
“帮我签个到好吗？我被堵在高速上了，估计会迟到了。”
Miki看了看面前仅有的几个学生。给张峥回了一条短信。
“今天教授不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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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上午没有课，但是Flora还是早早的就来了学校。
虽然比起自己在国内的家略有不同，但是就算是在寄宿的人家，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什么事都不想做。而意识到了这一点的Flora，现在正坐在学校的餐厅里看着书。
图书馆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封闭空间，Flora并不喜欢那种封闭中的压抑氛围。相比之下餐厅就明亮轻快的多。尚未到中午，餐厅也不算太过喧闹。
最重要的是，在餐厅可以肆无忌惮的吃东西，这里自然成了Flora看书的最佳选择。
只有在摄取足够糖分时，大脑才会充分运转，这是Flora的信条。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Flora的身边总会带着零食，现在在看书的同时，她的手边也摆着一盒Pocky。
这个上午或许本该这么平静的过去——如果张峥没有坐在她对面的话。
“哟，美女。”张峥在走进餐厅后，扫了一眼，发现了Flora，这个随时可以拿出零食吃，但是似乎永远吃不胖的女生。
“张峥？你怎么在这儿？你上午不是有课吗？”
“本来是该有课的，但是今天Pearsall把课取消了。”张峥答道。
“哦。”Flora从盒子里抽出了一根Pocky，把盒子推到了张峥面前，示意他也拿一根。
张峥刚把手伸向盒子。突然Flora说了一声：“等等！”
张峥吓得手一缩。
“你说Pearsall？”Flora问。
“对，Pearsall，怎么了？”张峥重新把手伸向盒子，抽出了一根Pocky
“那个教历史的Pearsall？”
“对，Sam Pearsall。”
“这不可能。”Flora说。
“怎么不可能了？”张峥说，“偶尔有点事没法来上课很正常吧。”
“如果放在别的教授身上，到不奇怪，只是在Pearsall身上，就很奇怪了。”Flora说。
“为什么？”
“我是去年上的Pearsall的历史课，而去年也是我们学校的百年校庆。”Flora说，“我记得当时学校里评选了一系列的Honor Professor吧。Pearsall也当选了。”
“那又怎么样？”
“你知道Pearsall当选是因为什么原因吗？就是因为他任职十五年来，完全全勤，没有一天缺席。”
“……”张峥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因为对这个理由无言以对，而是对于能够十五年完全全勤这件事感到惊讶。
十五年，差不多就是一个人从小学开始到上完大学的时间，对于学生来说，想保证小学到大学期间毫无缺勤的上课几乎不可能，更何况十五年的教师工作远比学生上学辛苦得多。
不过张峥很快回过神来：“就算他曾经做到过十五年没有缺席，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谁能保证他今天就不会出个意外呢？说不定他早上起来时发现车坏了。”张峥直接引用了今早自己的遭遇。
“这件事还真的发生过。”Flora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去年我在上他的历史课时，他还真的有过早上起来发现车坏了的情况。不过，他当时就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把他送到了学校，而且他和以往一样，准时进入教室的门，不差一分一秒。”
“这……”张峥一时语塞，“我只是顺口举个例子，你别这么认真……”
“没，我只是正好有个现成的理由反驳这个例子而已。”Flora笑道。
这分明是抬杠，张峥内心吐槽道。
“总之别在意这些细节了。说不定Pearsall只是单纯的早上睡过了而已。”张峥打了个哈哈，打算跳过这个话题。
“No，No，No”Flora再次抽出一根Pocky，像摇手指一样摇着对张峥表示了否定，“Pearsall应该有和你们说过他是教师世家吧。”
“对，他说过，好像他妈妈也在我们学校工作？”张峥说道，不过他立刻就明白了Flora想表达什么。
“Pearsall和他母亲都在我们学校工作，据我所知，每天早上也是Pearsall开车把他的母亲带来学校的。”Flora咬了一口手中的Pocky，“就算Pearsall早上真的睡过了，Pearsall的母亲也会把他叫醒，两人一起来学校的。所以睡过了这个说法是不成立的。”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本来想错开这个话题的张峥，也开始对这件事感兴趣了起来。
“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今天的课取消的？”Flora问
“哦，我今早堵在高速上，本来是要迟到了，所以就发了个短信让Miki帮我在课上掩护一下，结果Miki回短信告诉我今天的课取消了。”
“会不会是Miki在和你开玩笑？”Flora问。
“怎么可能，Miki不是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的人，而且，要不是今早被车祸堵在高速上，我也不会给她发……”张峥说着，眼中突然灵光一闪，“车祸！”
“什么车祸？”
“车祸啊，我今早来的路上，在高速的出口那里发生了一场车祸。”张峥说，“如果说在家发现了车坏了可以打电话叫出租车来学校的话，但是在路上发生车祸的话，就不是打电话叫车可以解决的了。”
“嗯。”Flora点了点头。
“今天本来就下雨，路上湿滑，出车祸的几率也大于以往，Pearsall如果真的在路上出了车祸也不奇怪。如果一旦出了车祸，又受了伤，无论是送到医院治疗，还是接受警察的询问。但是都足以把Pearsall拖在路上来不了学校了。这样的话，这节课被取消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了。”张峥说，“甚至有可能……有可能把我堵在高速上的车祸，就是发生在Pearsall身上的车祸！”
Flora没有反驳。虽然心中依旧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但是张峥的这个推理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有漏洞。
这时，二人耳边响起了餐厅大门被打开的声音。Miki推门走了进来，似乎还在和什么人通着电话。
“我可以确定Pearsall不可能遇上车祸的，Pearsall从上周开始就不是自己开车来学校的了。”Miki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具体情况等你到了学校再说吧。我在餐厅等你。”
Miki挂了电话以后，扫视了餐厅一眼，发现张峥和Flora正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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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没有吃早饭，张峥在自动售货机买了一块面包，Flora早已把面前的Pocky吃完，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小袋爆米花。打开放在了桌子的边缘。
Miki就坐在两人的对面，而桌上，放着一张A4大小的纸，纸上有一句用马克笔手写的话：“The history class for 9:30 a.m is canceled today”
“不管怎么说，就凭这一张手写的通知就告诉我今天这节课取消了是不是有点草率了……”张峥说。
“当我到教室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走掉了，就算Pearsall真的来了，这节课也上不起来了。”Miki说。
“不过，你这样直接把这张通知撕下来带走，是不是不太好，万一有别的学生来迟了没看到……”
“我不可能完全相信这张手写的通知，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就在教室里等了十五分钟。看到Pearsall依旧没有来，我才把这张纸撕下来拿走的。”
Flora点点头，学校里有规定，如果上课时间过了十五分钟，教授仍然没有出现在教室里的话，那就自动视为这节课取消。既然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就算没有这张通知单，也没关系了。
“先不谈这个，你说Pearsall从上周起就不是自己开车来学校，这是怎么回事？”张峥问。
“因为这周末，Pearsall来我工作的车行看车了。”Miki说道。
虽然有很多关于留学生的文章中提到留学生在美国如何打工自己赚钱，但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事实上，留学生在美国想要打工，是必须要有学校教授出具书面证明，证明学生确实有打工的必要时，才能合法的找到一份工作，而这种情况，主要发生在需要实习机会和工作经验的研究生身上，像张峥和Flora这样刚进入大学的大学生，除非有认识的人提供机会打黑工，不然，工作机会寥寥无几，那点微薄的薪水对比留学的开销也属于杯水车薪。
不过Miki并非和张峥他们一样同属留学生。Miki是移民，针对留学生的打工禁令对她没有效果。而现在，Miki就在一家车行做着销售员的兼职。
“Pearsall告诉我，他的车因为已经有些老化，所以他打算换一辆新车，不过周末他来我们车行时，他只是了解了一些信息，并没有急着买车。”
“那他这几天都是怎么来学校的？”Flora问。
“这几天是他妻子送他和他母亲来学校的。”Miki答道。
“这样的话，不是依旧有可能Pearsall在路上出车祸了吗？”张峥问。
“不。”Miki摇了摇头，“我在今早去教室的路上，看到了Mrs. Pearsall 了。”
“什么？”
“我是说，我在今早去教室的路上，看到了Pearsall的妈妈，Mrs.Pearsall了。”虽然早上没认出来，但是看到教室门上的通知以后，Miki立刻想起了，早上，对自己打招呼的老太太是Pearsall的母亲。
“等等，Pearsall和他妈妈不是应该一起来学校的吗？”张峥问道，“你确定你没看错？”
“没看错，今早她还冲我打招呼呢，如果Pearsall真的在路上出车祸的话，那Mrs.Pearsall也应该来不了学校才对。”Miki说。
“然而既然Mrs.Pearsall已经到了学校，说明出车祸这一点也是不成立的了。”Flora补充道。
“而且，我觉得，Pearsall已经来过学校了，但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又离开了。”Miki突然语出惊人。
“为什么？”
“有两点原因。”Miki说，“首先，Mrs.Pearsall已经来学校了，如果Pearsall在家里或者路上出了什么大事导致他不能来的话，那么我觉得Mrs.Pearsall应该也会来不了学校才对。”
“第二，就是这个手写的通知。”Miki指着桌上的那张A4纸。
“这张通知有什么奇怪的吗？”张峥问。
“张峥你应该没见过老师请假没来的情况吧。”Flora说，“如果真的是老师请假没来，贴在门上的通知绝对不会是手写的。”
“就像张峥你刚刚担心我只凭一张手写的告示就告诉你课不上了一样。学校自然也会担心有学生自己手写一个通知恶作剧影响别的学生上课。”Miki说，“因此，类似于课取消这类的通知，都是General Office 以专门的格式打印出来贴在门上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张手写的通知其实只是一个学生的恶作剧？”
“如果Pearsall今天来上课了的话，那我就可以确定这个通知确实是一个恶作剧……”Miki说。
“可是Pearsall今天偏偏真的没有来。”Flora接过Miki的话，“所以这不是一个恶作剧，写这个通知的人，是可以确信Pearsall没有来的人。”
“对，这张通知并不是从General Office 打印出来的，也不是学生恶作剧，而是一个知道Pearsall今天不回来上课的人贴上的，而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是Pearsall本人最合理。”
“可是为什么呢？”张峥问道，“为什么Pearsall要自己写一张通知贴在门上呢？”
“通常来说，老师有事请假不能来上课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给General Office，然后General Office会打印好课程取消的通知，派人贴在教室的门上。”Miki沉吟道，“这么做远比特地来学校自己把通知贴在门上简单的多。”
“唯一的理由就是，Pearsall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请假的原因。”Flora说。
“而且这还是个十分重要的事。重要到即使是十五年全勤的Pearsall，也不得不取消一节课去处理。”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这么重要，又那么难以启齿呢？”张峥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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