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些题外话 近日来听某论坛同仁力倡创作中国风格的推理小说，不免心血来潮，两天里忙里偷闲于手机上码字，得小文一篇。毕竟仓促之作，自忖推理二字精髓尚不能得，更遑论中国风格。这篇文充其量算中国风格的一分钟探案，愿各位阅毕各抒己见，不吝赐教

“烦呐。”刑侦支队的马跃文队长抱怨道，“好端端的非要重新铺文化广场的地砖，完了麻烦事儿就接踵而至，就跟广告似的，说完了关节炎，颈椎病和类风湿就跟上来了。美其名曰广场，其实就是个大号的安全岛，中间有片草甸子，四周全是马路，一铺地砖施工车辆只能来往停靠于马路边，这不情等着出交通问题吗。前两天施工材料刚绊了一辆皮卡，昨天又有一摩托撞车了。这不，刚才那书摊又把人打住院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可不信你找我就是来抱怨的。”电话那头，李哲渊律师正慵懒地躺在事务所的沙发椅上，“说吧，是不是书摊那事儿很棘手？”
“棘手倒也不是，打人的也都认了，但……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匪夷所思。我要是不弄清楚了，连觉都睡不好。你可别不信啊，现在头破血流地躺在医院这主儿，是叫人用一本书给砸的！”
“从头说。”李律师只说了这三个字。
“嗯，那就先说下我所知道的吧。这两天文化广场铺地砖，交警那边压力挺大，就从我们队里借去几个人。你知道我这人也闲不住，就跟来了。正在那边跟人聊天，就听说打人了，我马上带人过去了。
“文化广场你熟悉吧？广场中央有一大块草坪，现在堆满了施工材料，给拦上了。这样一来就不能穿草坪而过到广场另一边了，我当时在广场南头，是从草坪侧边过去的——那里还没铺好地砖。新地砖是从北往南铺的，北边一半基本铺完，出事的书摊就在东北角。
“以前文化广场书摊不少，大概是沾了‘文化’的光吧。但是由于铺地砖，近几天一直没有书摊，今天才有这么一个。据周围的群众说，这书摊主人是新面孔，以前不在这儿。经讯问了解到他姓郭，快奔五十的人。周围群众说，上午十点二十左右，书摊来了一个中年人，拿了几本书挑挑拣拣磨蹭半天。这老郭说‘都是好书，要买快买有啥挑的’或类似的话，买主一听还急了，就说书全是盗版的还卖这么贵，一来二去就人身攻击上了。问候对方亲戚之后，气头上的老郭抄起书摊上的一本书劈头就打上去——这可是经过好几双眼睛确认的啊，就是随手从书摊上拿起的一本书，也不是什么合订本，就和普通的小说一样薄厚，甚至都不是精装的。买主没来得及躲开——或许根本没想躲吧。结果挨了这一下，他突然翻身栽倒在地，然后就起不来了！周围的人还以为他碰瓷儿的，可仔细一看打得满头鲜血，假不了！这下人们可慌了，赶紧打120，有几个人看我们穿着警服，就把我们叫来了。之后……”
“等下，”李律师打断道，“被打的人受伤什么情况？”
“昏迷不醒，现在是送医院了，我派一个人跟着的，他刚刚来消息，医生说是皮下瘀血和重度脑震荡什么的，颅骨好像问题还不大，正手术呢。”
“好吧。继续说。”
“嗯……说到我带人赶过去，发现老郭都吓懵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而那个被打的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我马上和一个交警架起他，两个围观的人帮着送下广场去迎救护车。我留了一个警察让他跟到医院，自己回来处理老郭。
“见到我们他吓得够呛，一再解释是在气头上一时冲动，没想伤人什么的。我问他打人用的书在哪儿，他支吾半天才说我们来之前他趁乱扔进紧挨着书摊的一个垃圾桶里了，他没想到警察就在附近，否则他也不敢——这都是他说的。我们马上到他说的垃圾桶里面翻找，可就是没找到。询问周围的人，他们都说没注意那本书的去向，但也都能证明老郭绝对没有离开书摊五步开外。按理来说他是不可能有其他方法处理一本书的——周围很开阔，没有犄角旮旯；地砖都是新铺的，藏在下面不可能；而这地段很少堵车，车速都不慢，找机会扔到路过的汽车上也不现实——甚至从他的书摊扔到马路上都不太可能。今天风很大，但是也没大到会吹飞一本书的程度……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把周围都翻遍了，可就是没找到那本书！他的书摊也翻过了，但是没有一本书带血——血显然是难以快速抹掉的……总之，这本凶器就此蒸发了！”马队长一气儿说完，喘气的当儿对方问话了，仍然是惜字如金：
“完了？”
“基本上吧。我之后又威胁老郭说找城管来处理他，叫他说实话。可他坚称扔在了那个垃圾箱，此外就问不出什么了。刚才要带走他，他还很不服，大概的意思就是他打人有错，但是是一时冲动，何况他也没想到用一本书能打伤人。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说既然这事已经发生，他甘愿让那人出院之后拿同样的书打自己个几十几百下，自己被打成什么样都认，并坚称这才是公平的‘处罚’方法。说得我竟无言以对啊，只好把他塞进警车就送走了。现在队里那几个人还在翻垃圾箱呢……就这样。”
“啊……”电话那头的李律师从沙发上腾身站起，兴奋地在屋里踱起步来，“终于到有意思的部分了！你说的不错，这个老郭还真是提出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啊！虽然谬误很明显……按他的逻辑，用刀杀人的人被判死刑也得用刀实施喽？而且他怎么捅的被害人就得用相同的力道捅他一刀子，让他生死由命……这才算公平？刑事处罚究竟是要注重结果还是注重过程……这还真是……”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呢？”马队长一头雾水地听他神神叨叨半天，终于忍不住插话，“那个问题你自己研究去，你先给我解释清楚这案子的来龙去脉，那本书到底去哪儿了？”
“哦，原来你问的是这个呀。”李律师终于被从自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我说马队，你没看到艺术前面那些话吗？都说了是‘一分钟探案’的水准，你还不自己思考思考吗？”
你就是在变相地说我水准还不如一分钟探案吧。马队长暗道，但是好奇心终于战胜了自尊心，他诚实地说：“思考不出来。你要是想明白了就快说，卖什么关子！”
“好吧。我听明白了，第一件引你困惑的事就是一本书如何能砸伤一个人的，第二件事就是那本书的去向，对吧？先看第一点，一本书砸的人满头鲜血，如果书是高空坠落还有可能，但是根据现场情况，怎么也办不到用书砸死人……除非……”
“除非那本书是伪装的是吧。”马队长不耐烦地打断道，“但这也不可能，首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两个人事先认识；周围人之前从未见过老郭，而伤者已经确定就在附近活动。更何况两人真有过节，这人也不敢这么砸场子；那你说是老郭未卜先知，还是他天天没事揣一本灌铅的小说防身？都不可能嘛。你只管说你的看法，这些我都知道了！……”
“你当然知道了。”李律师叹了口气，“正因如此你才至今都被一个简单得连常识都算不上的问题困住！我问你个问题，以前去过书摊没有？”
“这谁没去过，可……”
“那好，我下面就给你普及一点常识吧，或许有朝一日你退休后也要摆书摊解闷呢？书摊上一般放有杂志、小说或者报纸，因为是露天摆设，像薄薄的杂志报纸很容易被风吹走，厚本的书也容易封面被吹皱、损坏。因此书摊老板经常采取的办法就是用随手捡来的重物，当镇纸！”
“啊……”镇纸二字像是当头一棒，把马队长猛然敲醒。李律师继续说下去：
“但是又一个问题随之而来，他们手边的镇纸材料往往是砖石瓦块一类，这种东西也会弄脏、刮伤书报的封面。怎么办呢？同样很简单，用东西包上！
“普通的报纸或者草纸没一会儿就破了，而胶带、布一类浪费又麻烦，因此小说封面的铜版纸成了不二选择——既光滑又结实，更重要的是作为书摊老板，这种东西他们多的是：小说的外封、腰封、报刊的附赠海报……
“你说过今天风很大，因此老郭肯定需要这样的镇纸；老郭是从其他地方来，这种东西笨重又没有价值肯定不会携带，那么他就只能在文化广场现制造了。我们刚才说的‘砖石瓦块’中，由于中央的草坪堆满建材不能进入，想去里面捡石头是不可能了；刚翻新过的广场，碎砖破瓦应该也基本清理干净了。因此老郭的唯一选择就是施工剩余的地砖！我这两天也去过文化广场，新地砖的长宽、厚度都非常接近于平装的小说。外面包上书皮或海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你刚才说老郭不可能随时准备一块伪装成书的凶器，但实际上这凶器一直就在他手边！”
电话那头传来施工和车行的嘈杂声，马队长大概在自责和懊悔居然没有发现这么简单的事。
“到这一步，那本书消失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了。你显然始终认为老郭撒了谎，他把那本书藏在了别处。实际上老郭说的是事实，那本书就在垃圾桶里，只是变了个形态，就瞒天过海了。
“艺术，该给‘书’加上引号了。谢谢。我们已经得出，这本‘书’实际上是书皮包着地砖，但是始终在众人面前以‘书’的形态出现。而到了垃圾桶里，它便回归成书皮和地砖，你们要找到却还是一本书，这当然行不通！就和那只乌龟一样，脱了马甲，你们应该找的就变成一条蛇和一件马甲了。因此，郭摊主趁乱将地砖外面包的书皮撕下，并翻个面揉成一团——这样就把血迹完全包在了纸团里。至于地砖他扔没扔进垃圾桶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就算往旁边一撇也不会引人注目——只要没沾上血。因此啊，你们找那本书很可能就是一团人畜无害的纸团，好端端的待在被翻过无数次的垃圾桶里呢。
“另外，我猜郭摊主其余的‘镇纸’也都用类似的方法处理了。否则，你们在搜查书摊时就会发现外形和书一模一样的砖块……这对他太不利了。处理的机会肯定是有的，因为你们前后两段时间让他单独待在书摊，加之现场又很混乱。另外，如果围观的人哪怕仅仅花点时间在书摊驻足看看的话，都很有可能发现异样的书形‘镇纸’，这样你就省去不少麻烦和话费了。遗憾的是没有人注意，因此我只能得出结论，除了受害者本人，其他人都是看到两个人争吵才围观过来的。呵！”李律师发出一声无奈而轻蔑的哂笑，“我现在还能依稀记得上大学时每天在书摊边蹭书看的时日，但现在比起一本好书，反倒是两个人粗俗的争吵更能吸引那些匆匆来去的‘忙人’。唉！”
“想的果然比我们这些人远啊。”马队长叹道，“那老郭这件事的结局……”
“要是你说判决结果的话，这些证据足够让他从意外伤人变成故意伤人了。要知道当他把那块地砖举起来时，就已经意识到手里拿的是什么了——但是他还是砸了下去，并且自我辩护说是一本书，而且还掩藏起罪证……足够了。至于证据，还得劳烦你手下的人最后翻一次垃圾桶，那张有伤者血迹和行凶者指纹的书皮会是最好的罪证——找到那块地砖就更好了。祝你们结案顺利吧，我要花好好思考一下郭摊主留下的问题了，希望那不是他做的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
电话挂断了。文化广场仍然在一片施工和车行的嘈杂声中沉默着。

这件事到此也应该结束了，但还有一个戏剧性的尾声不可不表——正午时分，马队长的警员们终于找到了那个揉成一团的书皮。他们小心翼翼地展开它，发现在鲜艳的血色和并不鲜艳的底色之间，铺陈着四个大字：
被书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