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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题: 科幻侦探小说《金色骷髅》(人气:240)
 平超明平超明
1 楼: 科幻侦探小说《金色骷髅》 05年05月24日16点55分


金色骷髅
著作 平超明


当最后一堆筹码从我面前被人拢走,一股浑浊的泪水立刻充满了我的眼眶,我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倾刻间变得模糊了——不断滚动的骰子、五颜六色的筹码、一张张贪婪的面孔……
是绝望?是悔恨?是悲哀?是恐惧?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全都凝滞了,整个心也仿佛被掏空,身体虚无得如同空气,轻飘飘的,几乎要随风散去,之后,却又陡然凝结在一起,拥成了一堆铅石,沉甸甸地直往下坠,几乎要坠到地狱里去。
是的,我知道,我已经在地狱里了。
我蹭到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颓然地坐倒。隔着朦胧的泪光,我茫然注视着头顶那五彩斑斓的灯影,头脑里一片晕炫。同时,那噪杂的世界在我的面前变得沉寂而怪异,所有的一切都象是无声的恶魔,在我的眼前不停地狂舞,并且撕扯着我的神经,让我不得安宁。我只有拚命闭上双眼,让即将崩坍的意识在一无所有的空间里徒然地徘徊、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逐渐有了一些正常的意识,并且感到浑身冰冷。于是我强撑着站起身来,象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懵懵懂懂地走出了赌场的大门。
夜幕已经降临到这座繁华的海滨城市。华灯初上,街道上到处绽放着绚丽的霓彩。天上的星光似乎也被城市的灯火所掩盖,让人分辨不清。只是在天边的一角,斜挂着一弯淡淡的月痕。
我下意识地回望赌场的大楼。它凭海而踞,鸟笼一般的外形在林立的高楼之间显得颇为抢眼。它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我不知道它的设计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构思,是有意?还是无意?此刻,它在我的心中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寓意:你看那些赌徒们,他们多象是一只只失去家园的鸟儿,被囚禁在这个巨大的笼子里,做着困兽一般的挣扎。贪婪的欲望让他们难逃樊笼,他们已经做了欲望的奴隶,做了金钱的俘虏,他们无以自拔,他们由此失去了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是的,我也是这样一只鸟儿。
我当然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飞进这只笼子的情形。当我端着筹码坐到赌桌前的时候,那种忐忑不安却又兴奋期待的心情就象和情人第一次幽会,沸腾的血液在体内鼓荡,更象是第一次吸食毒品的人,以为偶然尝尝绝不会上瘾,却并没有意识到那恶毒的病菌已经在血液里扎了根,并且不断生长、复制,直到透射进你的灵魂深处,让你永远成为它的俘虏。
第一次我赢了,数倍于本金的回报让我激动得彻夜难眠,赢钱的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美妙。原来赌就这么简单,只需要轮盘一次短暂的停顿,扑克牌一次轻巧的翻转,或者老虎机一次流畅的吞吐,多么直截了当,多么简单刺激,多么明了绝然。
后来呢?
后来……那当然就成了我恶梦的开始,从此我再也没有赢过,我的钱都象扔进了无底的深渊,换来的只是筹码那一阵阵清脆的碰响,几万,几十万,几百万,上千万……我象一个中了剧毒的瘾君子,把成堆的钞票疯狂地倾泄在了这个豪华的鸟笼里。这真是一场奇特的游戏,是欲罢不能的恶性循环,翻本儿的强烈欲望让我一次次地加大赌注,又一次次地落入失败的底里,就这样不停地希望和失望着,我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挥霍者, 在无法抗拒的陷阱里轮回。
古人说“物极必反”,这似乎是一个真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实性,就如“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一样,我相信不管任何事物,到了一定的界限就会反弹,从而走向它的对立面儿。然而在赌场上,这个道理却并不存在,没有永远的赢家,只有永远的输家。也许这是上帝对赌徒们的惩罚,因为在人类社会的道德法则下,赌博,毕竟是一种丑恶的事业。
现在,一切都似乎走到了尽头,人生,还有命运,因为我已经无钱可赌,而让我更加感到恐惧的是,我所有挥霍在赌场里的钞票都不是我的私有财产,那是国家的财富,是人民的血汗钱。
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更加可恶的赌徒,可恶到不可饶恕。我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是行刑间里那冰冷的针头,或者,是刑场上那黑洞洞的枪口。
我不寒而栗,也别无选择。


我失魂落魄地在黑夜的街头彷徨。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海岸边,站在了光滑的石阶上。面前的海水在微微激荡着,波光粼粼。海风很凉,让人止不住打起一阵阵寒战。那倒映在海水里的城市的灯火,看起来象是美丽的海市蜃楼,那或者就是天堂的国度,它似乎在招唤我,似乎在说:来吧,丑恶的没落者,到我的怀里来,我会让你忘掉一切,你的荣辱,你的恐惧,你的哀伤,你的无耻的重负,你的一切……来吧,我会让你摆脱掉一切罪恶。
我的双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一寸、二寸、三寸……已经到了海岸的边缘,我只要再向前跨出一点点,我就与大海溶为一体了。
我的脚继续向前移动,一寸、二寸……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突然勾住了我的衣领,一股力量将我向后猛然拉了一下,我的身子不由一个趔趄,双腿本能地向后急退,以便找到平衡点,从而不让自己摔倒,而后,我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才最终稳住了身体。
我撞到的是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她站在我的身后,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头上顶着一袭黑纱,那黑纱绕过她的半个脸,蒙住了她的口鼻,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她的身材瘦小,背部微微有些佝偻。她的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一根黑色的手杖在她的手里倒握着,勾形的把手是银色的,在昏沉的灯影里闪烁着冷冷的光芒。
毫无疑问,勾住我的衣领并将我拉离海岸边的,就是这个女人和这根手杖。
她是一位老人,这从她佝偻的体态和她手上的拐杖可以做出判断。还有,从她额头的黑色纱巾里,有几丝银发伸了出来,在微风中不住地抖动,看起来非常显眼。虽然遮面的黑纱让我看不清她的面部,让我无从判断她的年龄,但她的眼睛可以告诉我,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起码,那双眼睛是异常诱人的,虽然那美丽的眼睛里现在充满了苍凉和孤冷的光芒。
面对这个陌生的女人,我充满了疑惑。
“是你……拉的我?”我问,目光扫过她手中的拐杖。
“这里除了你我,没有别人。”她的语气苍老而冷漠。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认为你不应该漠视自己的生命。”
“漠视自己的生命?你以为我要自杀吗?”
“难道不是吗?”
“不,我是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那里没有烦恼,没有痛苦,那里充满幸福和欢乐。你没有权力阻止我的脚步,任何人都没有权力。”
我沉浸在那一片恍惚之中。
她用手杖使劲儿在地上“梆梆”敲了几下,用冷漠而充满严厉的语气说:“你这是在逃避你的罪恶。”
我不由打了个冷战。她的话象一把锥子,直刺我的痛处。
“你是谁?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你要做我的救世主吗?”我瞪着眼睛说。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但我的确可以做你的救世主,让你洗刷丑恶的灵魂。”
我不由干笑了两声。
“丑恶的灵魂?你认为我有丑恶的灵魂吗?”
“你以为你在这座城市里的所做所为就真的非常光彩吗?你以为你的身份在这里就没有人晓得吗?你以为你的面前还有道路可走吗?你以为跨过这道海堤就可以一了百了,就可以推卸掉你的责任,就可以让你丑恶的灵魂得以安息吗?”
她的话象冰冷的海风,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我的神经,让我的内心深处掀起一阵阵惊悸的波澜。
我的心在发虚,但我并不相信她的话,我和她素不相识,她不可能知道我的一切。
于是我故作镇静,说:“那好吧,你就说说看,我的所做所为,我的身份,我的道路,等等等等。不过对我而言,你说的是对是错,都已经无所谓了。”
“那是因为你绝望了。”她们话依旧冰冷如铁,“这种绝望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一个内地来的官员,把大把大把的公款葬送在赌场上,而且再也无法填补,他除了绝望之外,还能有什么?”
她的话令我大为吃惊,我不由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许久,我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颤抖的话:“你……你到底是谁?你在调查我吗?”
“不,这不需要调查,象你这类角色,我在赌场里见得太多了,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你,因为除了把国家的财富视为粪土而任意挥霍的贪官污吏之外,还有谁会在赌场上挥金如土而不皱一皱眉头?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你可以否认我的判断吗?”
她的话句句如针,刺得我浑身生疼,几乎痛入骨髓。
我惶恐而悚惕地盯着她,颤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是纪检委的?还是反贪局的?”
她不由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说:“你何必这样草木皆兵呢?这样更会暴露你不安的灵魂。”
是的,压抑不住的恐惧令我失态,而这个神秘的女人让我更加不知所措。
“你不要如此恐慌,”她说,“我只是这座城市的一名普通的妇人而已。”
“那你……为什么这样关注我,你要举报我吗?”我惊魂未定。
“我告发你和你自己跳进大海,结果都是一样,我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那你就是在借机要挟我。”
她又是一阵大笑。
“难道你还认为你有要挟的价值吗?真是荒唐可笑。”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蔑视。
她说的没错,一个自身难保、走投无路的贪欲者,他难道还有让人要挟的价值吗?当然没有,他甚至还不如一堆臭狗屎。
我无言以对,更无地自容。
她仍旧是冷笑,说:“我只是要挽救你,挽救你的生命,同样也挽救你的灵魂。”
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挽救我吗?不,没有什么可以挽救我的了,除了钱。是的,钱,很多很多钱。可是,你会给我钱吗?上千万的钞票,你有吗?假如你有,那么,你愿意施舍给我吗?愿意吗?”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淡然地说了一句:“来吧,跟我来吧。”
“跟你走?为什么?”
她并不理会我的问话,只管转过身去,一边拄着手杖向前走,一边说:“来吧,只有我能拯救你,这将是你彻底洗刷罪恶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你会抱撼终生的。”
这实在是个神秘的女人,她到底要干什么?她又该如何拯救我这个堕落的灵魂呢?我不知道。但我并不担忧什么,也不再感到恐惧,说句不太雅观的话,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任由其便了。也许,她真的就是我的希望,是我的救命稻草呢?
在刹那间的犹豫之后,我跟着她的背影,迈出了虚弱而颤抖的步伐。


我跟着这个神秘的女人离开了海岸。
我们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路边停车场。她在一辆豪华的奔驰轿车面前停下了,轿车的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他戴着白色的手套,西装革履,恭恭敬敬地冲陌生女人躬了一下腰。显然,他是一名管家或者仆人。
中年男人打开了轿车的后门。
“上车吧。”女人对我说。
“上车?去哪里?”
“就在车上。”
我有些迟疑。
“有什么担心的吗?我可是个本份的妇道人家,我不会伤害你的,相反,你将获得意想不到的惊喜。”
她冷酷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层温和的神色。
我这才满怀狐疑地钻进了汽车。
那女人从另一面也上了车。然后,车门被关闭,那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也坐到了驾驶座上。之后,那女人说:“阿木,关上窗帘,打开灯。”
车里的灯亮了,柔和而又昏沉。车窗上的帘子也自动拉起,遮掩了车外的灯火。
我和那女人坐在后排座位的两边,在我们中间,则横放着一个黑色的大手提箱,箱子看上去很沉,把豪华的真皮座椅压得凹下去很深。而此刻,那女人的手正在那箱子上面轻轻抚摸着。
“我们这是……要做什么?”我忐忑不安地问。
“你把这只箱子打开。”那女人说。
“这是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
任何猜测都是毫无意义的,我只有按照她的话,去打开箱子。
就在箱子被我打开的一刹那,一片金色的光芒从箱子里扑了出来,我的双眼顿时被那诱人的光芒给眩惑了。
“天哪!”我不由惊呼起来。
箱子里不是别的东西,而是满满一箱子黄灿灿、亮闪闪的金锭,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象一条条通向天堂的阶梯。
看着这满满一箱子黄金,我开始惊诧并且发愣,我的神情一定象是一只饿极了的蚊子忽然看见了一堆丰满而新鲜的血肉,除了贪婪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
“不必我做说明吧?这东西对任何人都不陌生。”那女人说。
我依旧发愣,没有说话。
“怎么,你怀疑这些金子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按照常理,我当然应该怀疑,可是现在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因为这一切的发生同样没有任何理由。
“我……我不知道。”我满怀踟蹰地看了看那女人。
“这绝对都是百分之百的纯金,你可以到任何一家银行去验证或是兑换。”
“是的,我相信,可是……可是这些金子……”
“我说过我要挽救你。”
“用……这些金子吗?”
“当然。”
我的震惊可想而知,我的心跳加快,浑身的血液也几乎要沸腾起来。但那激荡的心情只持续了一瞬间,便又冷却下来。我想,这不是在做梦吧。我使劲儿咬了咬嘴唇,很疼,似乎不是梦。可是我并不相信天上会无缘无故地掉下如此之大的馅儿饼,这太不可思议。我和这个神秘的女人素不相识,她何以如此慷慨地拯救我这个堕落的官僚,她有什么目的呢?或者,她有什么阴谋吗?当然,即便如此,那又怎样呢?我已经是个濒临绝境的人,我知道这些黄金对我意味着什么。
但是,自我保护的本能意识仍然让我流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你不相信我的诚意?”她说。
“哦!不,是我……不太相信自己。”
“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奇遇?”
“也许……是的……”
“那么,我郑重地向你宣布,从现在开始,这一箱金子都是属于你的了,它可以填补你的巨额亏空,只会多,不会少。”
我的血液又重新开始沸腾,沸腾得近乎恍惚。
“可是,”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一定有什么目的,不然,你不会把这么多的金子白白送给我这个堕落的倒霉鬼,因为所有给我送钱的人都是有求于我的。”
她“呵呵”地冷笑,说:“你以为你还可以坐在你的位子上享受你的权力吗?你现在还沉浸在虚荣的错觉中不能自拔。醒醒吧,走上未路的先生,你现在不必再有任何妄想。我可以告诉你,我拥有无上的财富,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金钱,我用不着向任何人行贿,更不可能有求于你这种贪婪的小鬼。”
她的话充满了尖刻的味道,这让我的脸上感到一阵冷一阵热,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当然,”她接着说,“我的金子也并不是白送,我有一个条件,但并不苛刻,任何人都可以做到。”
我不由苦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世界上不会有免费的午餐,对于你的任何条件,我都已经无法不接受了。你说吧,什么条件?”
“非常简单。”她沉默了片刻说,“那就是,不要再把你的黑手伸向国家,不要在赌场里无休止地堕落下去。从现在起,悬崖勒马,洗心革面,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而不是腐朽污浊的贪婪鬼。这个要求不算过份吧。”
是的,这个要求何止是不算过份,简直是太过合理。但是这个看似顺理成章的要求又有多少人做得到?又有多少人做不到?想当初我步入仕途,也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立誓要击浊扬清,鞠躬尽瘁。但面对权力所带来的种种诱惑,我终于无法抗拒,终于随波逐流,终于沉陷其中无以自拔。有时候,人的免疫力真的是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在贪欲的心灵面前,一切诱惑都是最最无情的杀手,是最最温柔的绞索。所以,对我们这种人而言,这个看似平淡的要求似乎又是艰难的,是一种合情合理而又微言大义的苛求。
我看了看那女人,没有说话。
“如果你认为你对我的要求做不到的话,”她说,“那我只好收回我的金子。”
“不,不,别收回这些金子。”我条件反射似地伸出双手,紧紧按住了箱子,声音颤抖着说,“我发誓,我一定遵守你的条件,一定。”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了尊严,我有的只是可怜的乞求,就象那些徘徊在街头的、苟延残喘的乞讨者。不,他们还有流浪的尊严,而我,似乎已经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去揪住这一棵救命稻草的那一点点本能。
那女人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轻蔑,似乎又饱含了无限期待。
“我相信你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她说,“拿上这些金子,你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就这么简单吗?我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我就……这样走吗?”我犹疑地问。
“是的,走吧。”
“真的……可以走了?”我仍旧有些神思恍惚。
那女人摆了摆手,不再说话。
我这才有些诚惶诚恐地打开车门,然后去拎那手提箱,它太沉了,我几乎搬不动它,我喘着粗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箱子拖出车外,而那个女人和那个叫阿木的人则丝毫也没有想要给我搭把手的意思,他们只是冷冷地看着,看着我这个可怜的贪婪鬼象一只拖动食物的蚂蚁一样拚命挪移着救命的金钱,他们那目光里流动着的,是鄙夷而忧虑的神情。
搬下箱子之后,我对那女人说:“你这样慷慨地挽救我,我该怎样报答你呢?”
“报答?”她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笑,说:“我慷慨地挽救你,是为了要你不再慷国家的慨,你照我提出的条件去做,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她说完话,便关上了车门,车子随即开走了,转眼间便消失在了滚滚的车流和眩目的灯火里。


我拖着一箱金子,徘徊在城市的街头。
还好,箱子是那种带轮子的旅行箱,我拉着它,不再感觉到吃力,而我的心情也不可能再平静下去了,我的头脑里一直如梦似幻地回味着这不可思议的奇遇,心情也格外浑浊和复杂,我不知道该思考些什么才好,我只是机械地迈动步子,懵懵懂懂地沿着海边的大道向前走,没有意识,也没有目的。
一阵冰冷的海风袭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一刹那,我的脑子突然清醒了许多,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那沉重的箱子,刚才的情形历历在目。
我来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借着路灯的光芒,再一次打开箱子。是的,黄灿灿的金锭,满满一箱子,这不是梦。对于黄金我并不陌生,知道该怎样用简单的方法检验它。于是我翻检了一些金锭,个个货真价实,看来那个女人并不是在骗我。可是,我该怎么将这些黄金带出这座城市呢?机场、车站、海关,我都无法通过,我会被当做一个走私黄金的罪犯给抓起来。而那个女人如果真的想挽救我,为什么不给我现金或者支票,而偏偏是这沉甸甸的金锭呢?难道这是一个早有预谋的陷阱吗?是要以此来引诱我落入法网吗?那她完全可以直接向警方举报我,而不必多此一举,这种解释丝毫也说不通。
种种疑云又在我的心头回徊。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金子是真实的,它真实地被我所拥有,起码现在,我对这些金子拥有支配权。我想我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到银行兑取现金,二是到黑市上换取更多的钞票,然后将钱打入到我所亏空的帐户上,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我依然可以安心地坐在我的交椅上。至于银行和那些黑市贩子会不会怀疑这些金子的来历,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于是我做了初步的决定,先去找一家旅馆住下来,然后再考虑该怎样安全地将这些黄金出手。
我开始寻找旅馆。
当我转过一个街角,我又看到了那座鸟笼一样的大厦,它那五彩缤纷的、梦幻一般的灯光,看起来象是一个童话世界,充满了神奇的诱惑力,我似乎又听到了那刺激人心的、哗啦啦的骰子声。
我的脚步不由变得迟缓起来,目光也象被巨大的磁石所吸引。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灯火璀璨的赌场大厦,良久,又底头看看手里的箱子,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我极力控制住自己那又要升腾的欲望,拚命对自己说:“不,不,绝不能再走进去,绝不能。”我不停地说,咬着牙说。可是,我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梦一样的赌场,脚下也没有再移动一步。在我的潜意识里,那种侥幸的贪欲之念又在悄然浮动着,那种不甘心的赌徒心理也开始不停地鼓荡,它们相互碰撞、挤压,又相互纠缠、融合,终于扭结在一起,在原本压抑着的欲望之海上击起了越来越猛烈的波涛。
我是不是可以再试一次呢?我这样想,用这些金子。既然有人无偿地用黄金来挽救我,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输钱的晦气到此为止,无限的财运已经光临?如果我重新走进赌场,说不定可以赢回我所有的钱,是的,一切都有可能。
我心潮澎湃,脚步向赌场的方向移了移。
可是我会不会又再一次输得精光呢?我若把这些金子也白白扔进赌场,那么,会不会再有这样一次获得金子的机会?是的,那个女人并没有告诉我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没有对我提出任何警告,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再堕落一次或者几次?
这种想法似乎太过荒唐,即使那个女人是一个单纯的爱国者,她也没有理由把成堆的金子一次次葬送在我这个蛀虫的手里,这样的拯救未免太过沉重。
我的脚步在徘徊,思想在争斗,贪欲的我和理性的我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拉锯战,它们僵持着,紧绷着,几乎要把我的大脑给撕碎,一阵阵冷汗也从我的额头不停地冒出。
我摇了摇浑浊的头脑,向四面看了看,我突然感觉到,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似乎有一双美丽而冷漠的眼睛在紧盯着我。是的,那个女人,那个神秘而富有的女人,她会不会躲在某个地方,冷眼窥探她所挽救的赌徒?或者,她就是这家赌场的老板,一个有着强烈爱国之心的女同胞,一个怀着宽恕之心的基督徒,她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将我输掉的公款重新退还给我,她不仅是在挽救我这个人,她更是在挽救这个国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不管我再输掉多少,她也一定会重新补偿给我的。应该说,这是个合乎逻辑的假设,但它合不合乎真实呢?
我的思想在继续挣扎,而且已经近乎胡思乱想了。
这时,一个衣衫零乱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经过我的身旁,我从这个人身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醉汉。他在经过我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扭过脸来好奇地看了看我,然后“嘿嘿”一笑,硬着舌头说:“一看就知道,先生是……内地来的,怎么……不往前走了?你看,前面就是赌场,不想……玩玩儿?那可是很刺激的。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一定会……发财的。就象我,我曾经……输了无数次,连家也……输光了,可是,这一次……我赢了,赢回了我所有的钱。我还要……继续……赢。告诉你,人生就是……一场赌博,不要怕输,失败是……成功之母嘛!谁笑到最后,谁就是……最大的……赢家。先生还犹豫什么?去赌吧!人生能有……几回赌?机会就在现在,就在……现在……”
醉汉拍了拍我的肩膀,“嘿嘿”笑着,趔趔趄趄地走向了赌场。
醉汉的话象一块儿小小的砝码,使我本来就摇摆不定的天平一下子倾斜了过去。赌场里那激动人心的喧闹声似乎又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它更加强烈地鼓荡着我的欲望。是的,我还犹豫什么?说不定,我将满载而归。
我终于抛弃了所有的犹豫,象一个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固执地拔掉了维持生命的药液,去讨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奇效的、可不可以起死回生的偏方。
我又重新迈入了那个童话一般的鸟笼,怀着复萌的贪欲和侥幸。


我在赌场里又整整泡了三天。
不知道晨昏交替,不知道日升月落,整一个昏天黑地。我瞪着熬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一块块金锭变成筹码,又看着一堆堆筹码被推到别人的面前,我几乎麻木了,我不再紧张,也不再惊恐。我象一个夜游的梦者,没有了自主的意识,只有机械的行为。在这个筹码“哗哗”作响的过程中,我反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因为那想要翻本儿的努力一步步地宣告失败,到了最后,我已经觉得我不是在赌钱,而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在大把大把地捐钱。我象一个仗义疏财的侠客,在对手们充满惊讶的眼神里,我那焦灼而绝望的心态已然幻化成了十足的虚荣心,它支撑着我近乎崩溃的心理防线。我想,我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我终于又两手空空地走出了赌场。
天阴沉沉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我没有象上一次那样失魂落魄,反而感受到了释放掉一切重负的快感和轻松,我不知道这是麻木到极点的表现,还是真正的大彻大悟。当一切努力和幻想都失败了,当彻底的绝望再一次降临到你的面前,你的挣扎有什么用呢?不过徒添一层烦恼和恐惧罢了。这就象一个躺在病床上等待死神光临的艾滋病患者,最现实的办法是静静地数着一天天少去的日子,为自己那即将去往天国的灵魂默默祈祷。
然而我还没有彻底绝望,还有一个期待在我的心底升腾。是的,那个神秘的女人,她的存在,还没有让我的血液彻底冷却掉,她还足以支撑我那最后的一点点欲望。
于是,我又来到了那天晚上的海岸边,幻想着奇迹的再一次出现。
当然,我不会再象第一次那样去鬼门关里寻找我的海市蜃楼,我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在我的脚下翻涌。我默默等待着黑夜的来临。但我不知道我的等待一旦落空,我将如何安排自己的命运。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站到了我的身旁,和我并肩看海。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表情温和。但他的心思似乎并不在面前的大海上,而是把一双充满审慎目光的眼睛不时地落在我的身上。他在暗暗打量我,这让我觉得犹如芒刺在背。我只好往旁边闪了闪,以避开他那让人不安的目光。
可那中年男人却又紧挨上来,仍旧和我站在一起,而且这一次,他开口说话了。
“今天的天气有些不太好,让人感到压抑。大海就是这样,变幻莫测。”
这种有事没事的搭话往往以天气为开始,看来这也是个有点儿闲得无聊的人。
我现在当然没有心情搭理他。我只管目视远方,好象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说话。
“您不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吧?”中年男人继续说。
我仍然没有搭理他。
“我在和您说话呢,先生,您应该表现得更有礼貌。”他干脆单刀直入了。
“哦!你说什么?你在和我说话吗?”我只好回应了,装做茫然不知的样子。
“您以为呢?先生,这附近就我们两个人。”
“对不起,我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想被别人打扰。”
“打扰?不,不,我不这么认为,我是想您应该找个人谈谈心。”
“你很无聊。”
“恰恰相反,我是个非常认真的人。”
我有些厌恶地瞟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罗索,就转过身去,准备暂时离开海岸。
“那么,我们谈谈黄金怎么样?”中年男人突然说。
我止住了已经迈出的脚步。
我回过头,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中年男人,心想,他和那个神秘的女人有什么关系呢?
“谈谈吧,先生,这个话题您一定非常感兴趣。”中年男人冲我摊了摊手。
是的,这个话题让我无法回避。
“您看,我这个人并不无聊,”他说,“我们总是能够找到可以达成一致的东西,这比单纯地聊聊天气更有亲和力。”
我不知道他的语气是讽刺还是嘲弄。
“是她让你来找我的?”我试探地问。
“谁?”
“那个女人。”
“女人?”
“那个蒙着面纱的神秘女人。”
“蒙着面纱的神秘女人?”
“你不要再装模作样了,这位先生,我知道我再一次的堕落已经没有任何被怜悯的价值了。也许她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也许,她永远唾弃我。是的,一切都掌握在你们的手里,包括我所有的……所有的非分之想。”
“我明白了,”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说,“您之所以在赌场上挥金如土,和一个神秘的女人有关系,她给您提供了新的本钱,是不是这样?”
“不,她只是个拯救者。”
“拯救者?怎么讲?”
“你不知道?难道你和她没有关系?”
“和谁?”
“那个富有的老妇人。”
中年男人摊了摊手,似乎有些茫然。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谈黄金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我开始警惕起来。
“说实话,那天你拖着一箱金锭走进赌场去兑换筹码的时候,我也在赌场里,你的阔绰和豪赌几乎吸引了所有的人,当然也包括我在内。但令我大为不解的是,你一个内地来的官员,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多的黄金?又怎么可能将这些黄金带到这座城市来?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我的心里又泛起了一阵惶恐。
“您好象有点紧张。”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
“是的,”他说,“和您一样,我也来自内地,从我的口音上您完全可以听得出。当然,我又和您不一样,您是来这里赌博的,而我则是来关注一些人的命运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么,您一定听说过调查公司吧。”
“是的。”
“我就是调查公司的一名调查员。”
“私人侦探?”
“人们通常都这么认为。”
“私人侦探似乎并不合法。”
“这不是我们所要讨论的话题。”
“那么,你一直在调查我了?”
“这是我的工作。”
“你什么都知道?”
“不能说什么都知道,但至少知道您输掉了巨额公款,您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吴鸣先生。”
他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看来他对我的了解不仅仅是赌掉公款这么简单,这令我更加感到惊悚和不安。
“那么,你受雇于谁?是黑社会?还是我的仇人?是敲诈?还是报复?我知道,你们这些私人侦探最善于利用这一点。”
“您的看法太过偏执了。”他淡淡一笑。
“那我应该怎么看?”我有些不耐烦地冲他低吼道,“你有什么就直说,不要跟我兜圈子,要杀要剐随你便,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你就来点儿痛快的吧,朋友!”
他显然对我的话有点吃惊,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好吧,我们找个咖啡馆,边喝边谈如何?”
“不必了,我看这里就挺好。”
“也好。”
他沉吟了一下,用手抿了抿头发,然后将双臂交叉在胸前。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他说,“近来内地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想必您也有所耳闻。”
“什么事?”
“有一些人失踪了,而且他们的身份也比较特别,和您一样,都是官员。而且他们失踪的地方也非常一致,就是在这座城市,他们消失了踪影。”
“我不知道这些事。”
“也难怪,您的心思都在赌场上,想着如何周转资金,如何去弥补亏空,您被狂赌搞得焦头烂额,当然不可能再心有旁鹜了。”
他说的没错。
“人们普遍认为,”他接着说,“那些失踪者是携带着贪污来的巨款,从这座城市潜逃,向其他国家偷偷移民了。而官方的调查也证实,这些人的确不干不净。可他们是不是携款潜逃了呢?这一点尚无法证实。还有一种猜测是,这座城市可能有一个专门的组织,帮助这些贪婪的官吏们逃脱法律的制裁,而同时又从他们身上榨取利益,不然,何以解释他们对这座城市的共同选择?这种推测也不无道理。甚至还有人说,这些人都是赌徒,拿着国家的钱来满足他们贪婪的欲望,直到最后输得血本无归,走投无路,自知难逃一死,干脆自己跳海,了此一命了。这样统一的命运当然也并不现实。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找不到了,他们似乎从这座城市蒸发掉了,这真的是非常令人奇怪。”
“那么你认为我也和他们一样,会从这座城市消失掉?”
“是的,有这种疑虑。”
“但这似乎应该是政府所关注的事,而不是你们这些私人侦探。”
“是这样的。”他深思了一下说,“不过我是另外受雇于那些失踪者的亲属,帮他们查找失踪者的下落。”
“难道他们的亲属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事情就复杂在这里。按照一般的逻辑,作为贪官的家属,他们往往也有参与腐败的嫌疑,而贪官一旦落网,他们也极有可能成为连带的罪犯。那么换一个角度,纵然他们是清白的,但也不会希望自己的亲人走进监狱或者刑场,这是人之常情。如果站在官方的立场上,当然会认为这些失踪者的家人们知道自己亲人的下落而执意隐瞒,或者干脆就是同谋,这也在情理之中。但这一次显然不是,他们绕开警方不约而同来寻求我们调查公司的帮助,仅从这一点来看,他们的确不知道失踪者的下落。”
“所以你就瞄准了我,我是你的调查目标之一。”
“准确地说,不是之一,而是唯一,至少目前而言。”
“唯一?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这里面还有两条线索,可能是官方目前还未曾掌握的。第一,据我的调查,那些失踪者频频到这座城市来的目的并不是出于什么公干,而是和您一样,为了一个‘赌’字,他们大把大把地把公款输掉,陷在了不可自拔的泥淖里,这一点您应该身有体会。所以,当我在赌场里看到您的时候,从您的口音、举止、神态等等上,我已经判断出了您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那么,‘赌’这个共性就让我很自然地对您产生了兴趣。当然,这还构不成您的唯一性,因为在这座城市的赌场里,还有一些这样的官僚在做同样的挣扎。而另一条线索,也就是决定了您的唯一性的线索,则来源于那些失踪者和家属,在他们的亲人失去消息之后,他们都收到了一个相同的邮包,您完全想象不出那邮包里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
“是一个骷髅,一个金色的人头骷髅。”
“金色的骷髅?”
“是镀金,在真正的头骨的里外都镀上了一层黄金,这使它看起来象一个逼真的工艺品,我想也正是这一点,才使它得以顺利地寄出。邮包上发件人的信息显然是假的,但邮戳却无法伪造,它显示的就是这座城市,并且是在不同的邮所。因为那些家属们并不想在失踪者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让警方介入,所以,金色的骷髅并没有得到进一步的检验。而这些奇怪的邮件除了和失踪者发生联系之外,似乎也找不出其他可能。那么,我们这些徘徊在法律边缘的所谓私人侦探,也就顺理成章地出马了,对我们而言,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而关于您,吴鸣先生,只有您的赌资与众不同,不是现金,也不是信用卡,而是数量不小的金锭,这不能不让我和那些金色的骷髅有所联系。也许这只是一种直觉,但直觉有时候真的很管用。而且我还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感觉,那些神秘的金色骷髅并不一定是好的征兆,它预示着什么呢?是死亡吗?它们会不会真的就是那些失踪者的头颅呢?”
他的话让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所以,”他接着说,“我最好能求得您的合作,以便使真相大白。也许对您而言,这是一次摆脱死亡陷阱的机会也说不定。”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神秘女人的影像。对我而言,她是一个我极度期待的拯救者,虽然她有些神秘和冷漠,但要把这位拥有一双美丽眼睛的女人想象成一个死神一般的恶魔,我却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个富有正义感和怜悯之心的老妇人,可能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面前这位看上去还算诚实的调查者,但我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我自己。
我开始沉默,并且犹豫着。
“就算为了您自己,吴鸣先生,这对您没有什么损失,而且我保证对您的一切守口如瓶。”
我仍然充满疑惑地看着他。良久,才试探性地问道:“那么,我们怎么合作?”
“告诉我那些金锭的提供者,并且和她保持接触,我会在暗中为您提供必要的帮助,不管遇到什么,您都不必担忧。”
“这当然没问题,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对她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该如何和她保持接触,我连她的人影也找不到。”
“一无所知?难以想象,一个陌生人会慷慨地将大批黄金施舍给一个只会输钱的赌徒,除非她是个疯子,或者是金子多的放不下,需要不择目的地向外扔。当然,如果一个富翁这样挥霍她的钱财以求得到某种渲泻和快感的话,倒也不是不可理解。”
“可事实就是这样,那个女人给了我一箱金子,然后就走了,就这么简单。”
“那她不会没什么条件吧。”
“是的,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就是我必须和腐败的行为彻底绝裂。”
他不由“呵呵”笑出声来,道:“这实在是个特别的条件,很有正义感,也非常合理。可问题仍然是:为什么?一个令人肃然起敬却又代价高昂的条件,它的理由呢?”
“我也想知道理由,可我该去问谁呢?”
“看来我们仍然处在互不信任的状态。不过您不必急于做出选择,您可以考虑。但我应该提醒您的是,昂贵的施舍并不一定是善意的。好了,我就住在那个鸟笼里,502房间,欢迎您随时光临,我们尽快谋成合作。再见,吴鸣先生。”
这个自称调查员的中年男人告辞了。我没有叫住他而试图做进一步的解释,我知道这毫无意义,因为那个连我也无法理解的神秘女人对别人而言也同样无法理解。
管他呢!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问题不是这位调查公司的调查员,而是那个神秘的女人,她会不会再一次向我伸出施舍之手,会不会让我再经历一次不可思议的震憾呢?


夜幕终于降临了,依然是梦幻一般的灯火,梦幻一般的海岸。
我徘徊着,眼睛不住地向四周张望,我在不安的期待中搜寻着那个蒙着面纱、穿着黑裙的身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经是午夜,辉煌的灯火掩盖不住阴沉的夜色,海风渐大,涛声渐急,遥远的天边不时亮起阵阵闪电,暴风雨即将来临。
那个神秘的女人可能不会再出现了,我想,我的荒唐的期待恐怕到此结束,那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被我永远葬送掉了。这多么象是在赌桌上,每一次定盘都是不可追悔的投注。
我几近绝望了。
我颓然地坐到石阶上。现在我真的是不知所措,我埋下头,尽量不去思考自己的命运,不去思考生或者死,我似乎在强迫自己变得麻木起来,这样我才能抵御那渐渐袭来的空虚和恐惧,才能淡化那重新回复的焦躁和惨黯的阴影,直到一股冰冷的海浪冲上我的后背,我不由打了个激泠,猛地抬起头来,象是从噩梦中惊醒。蓦的,我看到我面前站着一个人,瘦小而微微佝偻的身材,脸上围着黑色的面纱,一袭黑色的长裙在海风的吹打下,向后撕扯着,不断发出“扑扑啦啦”的声响,如风中飘摇的魅影。
是她,那个神秘的女人,她终于出现了。
我“忽”地一下站起身来,象一个僵死的人猛然间还魂归魄,在刹那间获得了重生。这一刻,我激动地几乎要流下泪来。
现在,那女人就站在我的面前。她一手拽着面纱,一手握着她那根手杖,丰韵犹存的双眼冷冷地看着我。她一定知道我又输掉了那些金子,我不必向她解释什么或是表白什么,我也几乎没有勇气向她乞求,我只有用充满沮丧和痛悔的目光向她传递我的绝望,希望她宽宥我的罪过,再一次伸出她的拯救之手。
“你令我非常失望。”良久,她说,语气冰凉冷漠,就如这阴云笼罩下的清冷的夜色。
我不由垂下头去,避开她那双充满了失落感的眼睛,等待她更加激烈的鄙夷和唾弃。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却变得温和了。
“为什么不求求我,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没有资格再向你乞求什么了,”我仍然低着头,“我也没有资格再向你保证什么。也许,我真的该跳进海里,让大海来洗刷我丑恶的灵魂,而不是用金子。”
“这并不是由衷之言。”
“是的,我还心存妄想。也许这只是本能而已,我乞求,可你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会吗?”
她发出了一声更长的叹息。
“跟我来吧,来吧!”她说,飘渺的语气象是在呼唤一群幽灵。
象第一次一样,我跟着她离开海岸,走向马路边的停车场,走向了那辆熟悉的奔驰轿车。那个叫阿木的管家模样的人已经打开了车门,我们上了车,窗帘关闭,顶灯打开,一切都象是第一次的重演,但唯一不同的是,在我和那女人之间这一次却空空如也,没有了那个装满金锭的大箱子。之后,在我们和前排驾驶座之间,又自动升起了一道玻璃幕墙,呈不透明的茶色。等于说,我和那女人被完全隔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前后左右都看不到车外的景象。
车子起动了。
“我们……要去哪里?”我有些不安地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女人说。
显然那是一个不便让人知道的地方。
“那么,去……去做什么?”我又问。
“去取你所需要的东西。”
“是……金子吗?”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冷冷地瞪了我一眼,默然不语。
我不好再多问,只好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玻璃幕墙上映出的我那苍白而惶恐的面庞,心怀忐忑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不知走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阿木打开车门,我们走下了汽车。我发现我们是在一间宽大的车库里,车库的门已经关闭,四壁亮着昏黄的灯光。在正前方的墙壁上有一扇门,阿木走过去把它打开了。
“跟我来吧。”女人一边对我说,一边走进了那扇门。
门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到一个房间。那是一个不大的会客室,并不豪华,朴素而整洁,唯一的一扇落地窗上拉着淡蓝色的窗帘,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出柔和的光线。在这里我仍然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听到窗外有阵阵海浪的声音。很显然,我们是在紧靠海边的房子里。
那女人让我坐到沙发上去,而她仍然站着,也没有解去脸上的面纱,她的目光依旧是淡淡的冷漠。
“这里是我的家,欢迎你来作客。”她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这个房间,心里忖度着种种可能的发展。
阿木进来,给我沏上了一杯茶。
“在你得到你所需要的东西之前,我想请你先听一个故事,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那女人说。
听她讲童话故事?她可真有闲情逸致,我这样想。然而现在她是我的主宰,我只能俯首贴耳。所以她也并不征求我的意见,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显然是强制性的灌输。
“很久以前,”她说,“有一个古老王国的国王,他是个贪财鬼,他对金银珠宝的喜爱比什么都强烈。一天,有个术士来到王宫面见国王,说他有一种神奇的法术,是国王梦寐以求的。国王问他是什么法术,术士便在国王的面前演示了一番,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往一块儿石头上轻轻一点,奇迹出现了,那块儿石头立刻变成了一块儿黄灿灿、亮闪闪的金子。他又在一棵树上点了一下,那棵树也变成了金树。国王惊呆了,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奇的点金术。国王请求并且命令术士将法术传授给他,术士当然不可能不答应。于是国王获得了神奇的法术,拥有了点物成金的手指。
“接下来,国王开始在他的王宫内疯狂施展他的法术,他把所有他能够触摸到的东西都变成了金子,包括整座巍峨的宫殿,他兴奋地忘乎所以。当他来到后花园,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美丽的公主正在玩耍,便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拥抱她。可是,当他的手指碰到了公主的身体时,公主顿时变成了一尊金像。国王惊呆了。闻讯赶来的王后看到这一切,伤心欲绝,她扑到国王的怀里痛哭流涕,可是刹那间,她的身体也被国王那神奇的手指点化成了冰冷的黄金。贪婪的国王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现在他除了金子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妻子、女儿、美满的生活从此都离他而去。他终于明白了,再多的金子也不能代表一切。于是他感到了万分的痛悔。
“那么这个故事的结局呢?它可以有两个,一是贪婪的国王从此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那点物成金的手指让他拥有了无上的财富,也让他永远失去了人性的乐趣。而另一个结局则是,国王找到那个术士,命他收回点金术,并将一切都恢复原样。于是温柔的妻子和美丽的女儿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国王也从此不再贪恋金钱,一家人重新开始了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个故事我想你一定不会陌生。”
是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读过这篇童话,那神奇的点金术曾经让我刻骨铭心并为之神往。但我记得它只有第二个结局,而第一个结局显然是她杜撰的。当然,谁都知道这个故事的寓意是什么,我想她无非是借这个故事再一次向我提出规劝和警告,她一定还有一番义正辞严的道理要向我宣讲,就象所有给孩子们讲述这篇童话的母亲和老师一样。
我等待着她的教诲。然而她并没有借题发挥,而是问了一个十分天真的问题。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点金术吗?”
这似乎是一个小孩子才会问的问题。
“这还用问吗?”我不由笑了笑说,“那只不过是一个童话故事而已。当然,看你怎么理解,如果从某种意义上说,辛勤的工作和劳动也可以被称做点金术,它为我们每一个勤劳的人创造了财富。”
“照你这么说,不受制约的权力同样更是点金术了?”她冷冷一笑。
“当然……是的……”我的脸有些发胀。
她没有再继续嘲讽下去,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说:“请你跟我来。”
她推开了客厅角落里的一扇门。我跟着她走进了那扇门,里面同样是一条弯曲的走廊,墙上的壁灯朦胧地亮着。走廊的尽头是一个楼梯,我们拾级而上,进入了一个椭圆形的房间,房间的四周没有窗户,正中则有一台巨大的球形仪器,上面密布管线和仪表。在房间的天花板上,开着一扇天窗,不时透进来一阵阵清新的海风。
另外,在房间一侧的墙壁上,有一个一米见方的小格子,在格子里,我看到了一件令我吃惊的东西,那是一尊金色的头骨,它摆放在格了里,两个黑洞洞的眼睛令人有些毛骨悚然。这让我想起了那名调查者的警告,一股冷气顿时从我的后背直窜上来,我的期望变成了忐忑不安的恐惧。
在那具金色骷髅的旁边,还摆放着一帧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一位妩媚动人的少女的头像。毫无疑问,照片上的女郎就是那个神秘的女人,这从她们那双眼睛里可以看出来,虽然一个眼神里透着温柔多情,一个眼神里透着淡然冷漠,但那都来自同一双眼睛是无疑的。而且这两件东西摆放在一起,让人颇觉怪异而悚怖。
“看看这里吧,这里充满了奇迹。”那女人说。
她打开了墙上的一个大壁橱,从里面捧出一个文具盒大小的玻璃容器,容器里盛着一种银灰色的浓重的液体。
“这是汞,”她说,“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水银。”
“当然,这个我知道。”
“现在我们来变个戏法。”
那女人在球形的仪器上按下了一个开关,一扇椭圆形的密封门在球形的仪器上打开了。她把手里的汞放到了那扇门里,然后她又按下了另一组按钮,密封门关闭了,球形仪器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上面仪表盘上的指针和数字开始跳动。大约十分钟后,仪器停止了运行,密封门开启,有一股温热的气流从里面涌了出来。那女人取出了刚才放进去的汞,把它捧到了我的面前。
确切地说,那容器里已经不是银灰色的液体汞了,它变成了一种亮闪闪、黄灿灿的固体金属。
“是金子!”
我不由低声惊呼起来。


是的,那的确是金子,光辉灿烂的金子。
我有些目瞪口呆。
“当然,”那女人的目光里流露出骄傲的神色,“这不是魔术,这是科学,物质的科学,就象我们可以将碳和石墨合成为金刚石,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将汞合成为黄金?这并不奇怪,要知道,被你赌掉的那些黄金就是在这里被生产出来的。”
怪不得她说她有无上的财富,这的确不能不令人吃惊。同样,这个神秘的女人更加让我觉得扑朔迷离。
“你的任何惊讶和疑惑都不会让我感到奇怪。”她接着说,“制造黄金,人类自古的梦想,现在我将它变成了现实,一个快速而廉价的现实。我很愿意借此机会向你阐述我的发明。”
这又是一个不得不听的陈述。
她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从古至今,曾有很多人希望用朱砂,也就是汞的氧化物或汞之类的贱金属为原料,通过炼金石,也就是哲人石的催化作用转变成黄金。牛顿就是其中的一个。但由于汞和金这两种元素的原子结构不同,而用化学方法是不能改变原子结构的,所以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但人们的梦想并没有停止。到了二十世纪未,日本的科学家在一个有限的条件下实现了点汞成金的梦想,他们用伽玛射线对准厚12厘米、半径50厘米、重约1340千克的水银整整照射了70天,然后又经过了6年的自然冷却,最终得到了744克黄金。这是因为,当伽玛射线照射到某种元素的原子核上时,这个原子核就可能失去一个质子,变成元素序号少一的新元素。那么,汞的元素号是80,原子量是200.59,黄金的元素序号是79,原子量是196.9665。所以,汞元素在伽玛射线的照射下失去一个质子,也就相应产生了一部分金元素。当然,这种变化并不充分,而且成本太高,用时太长,所以并不实用。但它却给了我们一定的启发,我们能不能利用别的方法,将这一过程变得快速、充分而且廉价呢?”
她顿了顿,继续说:“当然可以,不过这要涉及到另外一个话题,那就是关于物质的微结构问题。也就是说,我们首先要探索物质最基本的形成原理,并寻找到所有物质之间最原始的共同状态,这是一个比较终极的难题。我们可以想象,这个宇宙中的一切物质应该都有一个共同的构件,就象‘摸得乐’积木的一片片形状相同的组件,不同的排列组合可以构成不同的形象。当然,物质世界是一个更复杂的组成。那么,既然宇宙的原始状态是一个奇点或一片混沌,所有的物质当然也都是以这种原始的状态存在的,在经历了大爆炸的洗礼之后,才相互化合、聚缩,产生出了各种各样的物质,但它们都来自一个相同的母体是无疑的。反过来,如果我们将物质重新回复到原始或者接近于原始的状态,然后对它施加某种影响,那么它们是不是可以重新聚合成某种新的物质?当然这毫无疑问。如此,物质间的界线将会被彻底打破,我们不仅可以随意制造新的物质,更可以实现物质间的相互转换,物质世界将会在人类的手中任意组合,这就象小孩子搭积木,搭得不满意,可以拆了重搭,那将是多么自由的境界。”
她冷淡的眼神里开始放射出兴奋而自信的光芒。
“是的,”她接着说,“从理论上说,这似乎是可行的。但这是个十分浩大的工程,不是一两个人用一辈子就能完成的。那么我们退而求其次,寻求单一物质的转化,那么,黄金当然是最佳的选择,因为它不仅是用途广泛的稀有金属,它更是人类财富的象征,这一点勿庸多说。如果我们把某一物质解构到尽可能小的、接近于原始粒子的状态,然后将产生黄金所必需的条件施加于这种状态上,它的重新聚合是不是可以生成黄金呢?答案是肯定的。当然,要想使这一过程变得快速而简单,我们当然要选择一种元素状态接近于黄金的物质,而不是选用任意一种物质,否则,产生黄金的难度条件要大大增加。那么,有两种物质可供选择,汞和铂,铂的元素序号是78,原子量是195.09,铂要变成金,势必要增加一个质子,这比去掉一个质子要复杂的多。而且,铂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白金,它的价值比黄金略高,这当然非常不合算。所以我们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汞,就象金刚石的选择只能是石墨一样。”
她放下手中的黄金,用手抚摸着面前的机器,继续说:“这就是我的能够快速点汞成金的机器,我们权且称它为‘黄金合成机’,它利用超强的电子脉冲将汞解构到微小的粒子状态,同时用超强的伽玛射线进行快速扫描,最后,在模拟的宇宙自然环境中对其进行快速聚合,于是,在散失了极为有限的汞粒子之后,它们的绝大部分都变成了黄金。我再另外将这些黄金提纯,然后熔成金锭,就成了你所见到的那些黄金。这是不是很奇妙呢?”
这何止是奇妙,这简直令人血脉喷张。
“这真是天才的发明。”我说,“你完全可以借此过上无人能比的豪富生活。是的,我想你已经在过这样的生活了。可你为什么会眷顾我这个走投无路的贪婪鬼?是钱多得无聊吗?是要拿我这个肮脏的倒霉贪官寻开心吗?”
她“哈哈”大笑了几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想,难道我付出高额的黄金就是为了寻求这并不值得的一点点开心吗?不,我从来就没有感到过开心,除非你听从了我的劝告。是的,你应该听一听我的经历,那样你就不会做无谓的联想了。”
我又要继续做一个不可不听的听众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变得幽远,她似乎已经沉浸在了往事之中,在重新梳理自己的记忆。然后,她说:
“那是二十年前,我生活在内地的某个城市,在一所大学的物理研究所工作,并且独立承担着一项科研工作,就是刚才我所讲的物质间相互转换的课题。起初我的研究方向是宏观的,并没有局限在某一种特定金属的合成问题上。当时我已经组成了家庭,我和丈夫非常恩爱。虽然我们为了各自的事业不停奔忙,连孩子也顾不上要,但我们并没有因此淡薄了感情,我们用心经营着我们的家庭,日子过得平淡而快乐。直到有一天,我的丈夫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权力宝座之后,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我们原本简朴的生活开始变得逐渐奢侈了,我们拥有了很多人都还没有的豪华生活,我们的私人存款也在节节上升,甚至上升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每天迎来送往,酒楼歌馆地到处跑,而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丈夫。而且我们这些一心搞科研的,对世事基本上都不太敏感,我对我们日渐奢华的生活几乎从来都没有产生过怀疑,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过丈夫的经济来源会有什么问题。直到突然有一天,反贪局的人站在了我们面前,我才最终明白了一切……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幸福生活的背后,竟然是贪婪和腐朽的因子在支撑着,而我的不闻不问和懵懂无知也在不经意间纵容了丈夫的贪婪。当我醒悟过来时,一切都太晚了,我的丈夫成了阶下囚,面临着法律的审判。但他毕竟是我的丈夫,我仍然深爱着他,我愿意倾家荡产去换取他的自由。可是他有一项亏空太大了,我们终其一生都无力填补,那就是赌债。和你一样,他经常跑到这座城市来,在赌场上大把大把地挥霍公款,结果越输越惨,越陷越深,直到事情败露,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于是我只好四处奔波,到处筹钱,为了能减轻他的罪过,起码为了保住他的一条命,我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可他的亏空太大了,我根本无力清偿。我几尽绝望了。
“我是个倔强的女人,有着不服输的性格,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上。但在这项巨额金钱的亏空面前,我的任何努力都显得那样苍白和微不足道。我该怎么办呢?我在绝望的困境面前苦苦挣扎。就在这个时候,来自日本的那个点汞成金的消息让我突发奇想,它让我看到了一线希望。我发现这个点汞成金的实验和我的研究目标有着某种程度的契合,我的研究项目的最终目标正是为了实现物质之间的相互转换,当然包括金属,甚至重点就是金属,而且我已经取得了相当的突破,那么,我只需要把我的研究目标从宏观的范围收缩一下,变成有针对性的研究。如果顺利的话,我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制造出一批黄金,然后卖掉,以此来筹措金钱,去填补我丈夫的亏空,这样,我就有可能把他从刑场上拉回来。我知道这同样是一个十分微小的希望,但只要有希望,那怕是一点点,我都要试一试,因为我已经别无他途,只有靠此一搏了。
“我几乎是在疯狂的状态下开始我不分昼夜的攻关的,我必须赶在对丈夫的终审判决之前获得成功。我是一个独立研究员,并且我的同事和领导都知道我丈夫的事,他们以为我的拚命工作只是为了排遣内心的痛苦,因而没有人忍心来打扰我,这使得我得以在比较安静和隐秘的状态下开展我的实验。那些日子里,我是在和时间赛跑,在和命运赌博,可是……”
说到这里,她悲怨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没有赌过命运,和你们一样,我成了一个失败的赌徒。在我的实验接近成功的那一刻,我的丈夫已经走在了去往刑场的路上。当第一块儿黄金在我面前生成的时候,执法的枪弹正穿过我丈夫的头颅。我晚了一步,和希望擦肩而过。我当然非常悲痛,但我绝不怨尤,因为那是他合理的归宿,那是一个腐败者应有的下场,虽然我爱他,永远爱他!”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在火化厂,我用那块儿合成的黄金贿赂了火化工,我由此得到了我丈夫的头颅。我在他的头骨上镀了一层厚厚的黄金,我要让他永远与不朽的财富为伴,这样,或许在另外一个世界,他将不再贪婪,不再堕落,不再重蹈今生的覆辙。”
她走到墙上的那个格子前,伸手取下了那尊金色的骷髅,向我展示着。
“这就是我的丈夫,这就是那个贪婪者的遗骨。你看,这里是弹孔,是结束他罪恶生命的弹孔,它就象死神的眼睛,会令所有的贪婪者不寒而栗。”
的确,我现在注意到,在那头骨的眉心处和后脑上,各有一个食指粗细的圆孔,很显然,那就是子弹洞穿的痕迹。
那女人将骷髅抱在怀里,用面颊紧紧依偎着它,哀愁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在完成我丈夫的事之后,我掩盖并转移了我的所有研究资料。我不能让这项技术流传到社会上,否则,它不仅会扰乱世界的金融秩序,更会滋生出贪婪和邪恶的种子,就象所罗门的宝藏对于那些疯狂的寻宝者一样,人们得到的将是罪恶和血腥。我不能成为一个背负罪恶的人。于是我带着我的秘密,辞掉了研究所的工作,移民到了这座城市。我凭着我的美貌,成了一名亿万富翁的情人。我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贪图虚荣,更不是另觅新欢,我需要的是钱,很多很多钱,只有富翁才能满足我对金钱的需求。我利用富翁的钱在这里建起了我的实验室,不断改进黄金的合成技术,使得这一过程变得更加稳定、快捷和廉价。后来那个富翁得病死了,我就住到了这里,从此和我的秘密永远相伴了。而同时,我的另一个计划也拉开了帏幕。”
她说到这里,目光又变得冷酷起来。
“我开始经常去赌场,我的目的是要寻找象我丈夫一样的赌徒。因为我无法容忍你们这些蛀虫把国家的财富这样轻易的毁掉,更不忍心看到你们这些丰华正茂的年轻人在腐朽的道路上越滑越远,最终走上我丈夫的下场,那是多么的可卑和可怜。我要给你们一个机会,我要让你们重新觉醒。可是我的良好初衷却一次次遭受无情的打击,所有被我选中的贪官无一例外地把我送给他们的救命黄金再一次葬送在了赌场,就象那些一次次复吸的戒毒者,这令我非常痛心并且恼怒。虽然我完全有能力再给他们一次或者几次机会,但我能保证他们不再重蹈覆辙吗?我不能,我也不愿意把我的拯救计划变成一次次无休止的施舍。人生只有一次机会,就象生或者死,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一次次享受这种机会。既然他们已堕落到无可挽救,那就不如毁灭。于是我将他们带到这里,让他们欣赏我伟大的发明。然后,我把他们都一个个交给了死神。他们从此再也不会去腐蚀我们的国家,他们的未来将变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我将他们的头骨都镀上黄金,按照他们身份证上的住址寄给他们的家人,我要告诉他们,金子不仅仅代表着财富和荣耀,同样也代表着罪恶和惩罚。我知道这样做很残酷,可我已无法自制。或者是一次次挽救的失败让我从极度的关爱和期待中饱尝绝望,从而转变为极度的残忍和冷酷。这就好比爱情,太深切的爱有时可能转化为太深切的恨,其实那还是爱,一种异化了的爱,一种期待不到结果的爱,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爱。它虽然是危险的,却也是充满快感的。这种报复和毁灭的快感让我充满乐趣,让我充满神圣的责任感,我感觉自己就象一个清道夫,正在扫除阳光大道上的一切尘秽,从此玉宇澄清,万里无埃。”
她象一个神经质的演说者,充满了令人惶骇的激情。而我的恐惧也终于遏制不住地上升到了极限。我终于明白了她带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我将象所有的失踪者一样被谋杀掉,我的头骨也将被镀上黄金,寄到我的家人手里。而这个女人,就是一个看似崇高的死神。
来自本能的求生欲望在我的潜意识里迅速暴发,挣扎和反抗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起。于是,在她的话音刚刚落下之后,我突然疯狂地向她扑了过去,伸出双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我要先下手为强,我要拯救我自己。
那女人在我的扼制下毫无挣扎之力。眼看她就要被我掐得瘫软下去,这时一双坚硬而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了我的双肩,那钢筋一般的手指似乎抓进了我的肉里,钻心的疼痛让我不由松开了双手。紧接着,我的整个身子被那双手提了起来,双脚离开了地面,然后又被那双手向旁边猛力地一掼,我顿时象一块儿滚落的石头一样重重摔在地上,眼前金星直冒。当我挣扎着爬起来,回转身去,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在了我的前胸。
拿枪的人是阿木。


面对身强力壮的阿木,面对阿木的枪口,我的任何反抗都注定是徒劳的。我只好绝望地哀叹了一声,放弃了任何挣扎的意图,等待着阿木扣动扳机,让子弹穿透我罪恶的身体。
阿木并没有立即开枪,他在等待那个女人的指令。
那女人这时正倚在墙上,捂着胸口拚命喘息着。看来她被我掐得不轻。等她缓过气来,定住了精神,这才又走到我的面前,眼睛里满含凄绝的光芒。
“你不该这样,”她语气悲叹地说,“你让机会再一次从你手边滑走。其实我今天并没有打算终结你的生命,我是要再给你一次机会。因为刚才在海边的时候,你没有象其他贪官们那样,跪在地上拚命向我哀求,你还保持着一点点可怜的尊严,你的羞耻之心还没有丧失殆尽,你还没有滑落到完全不可救药的地步。当时我的心动摇了。我实在不愿意看到我的挽救再一次失败,因为每一次失望都会深深刺痛我的心。我想,我能不能让成功的喜悦在我面前闪现一次,否则,那无休止的失落感最终会让我崩溃掉的。于是我犹豫着把你带到这里,将我的秘密呈现在你面前。你虽然很惊奇,但面对这神奇变幻的黄金,你没有象第一次拿到金锭那样流露出太多的贪婪,这说明你的内心深处是有愧疚的。因此我决定,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让你有再一次的警醒,然后重新给你一份足够的黄金,让你抵赎你的罪过。可是……可是你现在却要掐死我,要毁灭我的生命。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是面对死亡所做的挣扎也好,或者要独吞这台神奇的机器也罢,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一个罪恶的灵魂是没有反抗的权力的,否则,那只能是更加邪恶的爆发,是不甘心忏悔的再一次堕落,这只能引发我加倍的鄙夷和愤怒。我不再原谅你,也不再宽恕你,可怜的孩子,在把你丑陋的骸骨镀上黄金之前,你只有向上帝祈祷了,只有上帝能够宽恕你的灵魂。”
那女人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背转身去,说:“送他上路吧,阿木。”
女人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突然一条人影从天窗上急落而下,象一条闪电,重重地扑打在阿木的身上,阿木那笨重的躯体被这冷不防的一记重撞,顿时象一座倾倒的山峰,“咚”地一声摔倒在地板上,手里的枪也脱手飞了出去。那从天而堕的人影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地上的阿木,只听见“咔咔”两声微小而清脆的金属咬合声,那个阿木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双手已经被反扭了过来,并且扣上了一副锃亮的手铐。
这一切来得突然而迅猛,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楚那个闯入者的面孔,生死就已经在刹那间彻底翻转了。
这个身手不凡的不速之客摆平了阿木,然后又迅速拾起了那把掉在地上的手枪,这才从容不迫地抬起身子,面向着我,温和地笑着。
“我们又见面了,吴鸣先生。”他说。
“原来是你?”我吃惊地叫道。
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那个在海边主动和我搭讪的调查公司的调查员。
“我曾经警告过你您,吴鸣先生,昂贵的施舍并不一定是善意的,现在您明白了?”
“是的,多亏你的出现。可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太简单不过了。当这位女士到海边找您的时候,我也在停车场。我花了五十美元找了一位街头女郎,让她去纠缠这位阿木先生。我对这位女郎的要求很简单,她只要让阿木先生的注意力离开他那辆豪华的轿车一分钟,她就可以走人了。一分钟赚五十美元,这样的条件没有哪个女郎会拒绝的。当然,她对阿木先生的纠缠也做得非常到位,虽然她最终被阿木先生呵叱开了,但时间已经足够了,我已经趁这个空档,用万能钥匙打开了汽车的后备箱,然后悄悄钻了进去。而且要知道,有司机看守的汽车当然是不会开启报警装置的。就是这样,我和你们一起来到了这座神秘的别墅。”
他边说边看了看地上的阿木。
阿木刚开始还在那里挣扎,试图想站起来,可他越是挣扎,手铐就勒得越紧,紧箍的手铐已经让他有些呲牙咧嘴了。他只好放弃挣扎,斜躺在地上,瞪着吃惊的眼睛,一语不发。
那个女人也被这突入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用充满忿恨的声音质问来者。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救这个该死的、不可救药的蛀虫?”
“我叫卜风,是一名侦探。”那人说。
这个名字我早有耳闻。
“你就是卜风探长?那么,你根本不是什么调查公司的调查员?而是警方的侦探?”我有些惊惶失措地问。
“是的,吴鸣先生,我向您撒了谎,不过这仅仅只是身份上的隐瞒,那是为了避免引起您的不安从而打乱了我的计划。至于我向您透露的其他细节当然大部分都是真实的,这位女士已经向您做了最好的证明。其实我们在大海边的谈话并不是必须的,我之所以那样做,只是出于人道的考虑,提醒您危险可能就在面前,并且您的警惕也有可能让我的行动更加稳妥一些。我可不希望您被杀死,因为您是唯一的目击证人。”
卜风探长把目光移向那个女人。
“至于我为什么要救这位堕落的官僚先生,道理很简单,他有没有罪,该不该被判死刑,只有法律说了算。在法律还没有宣布他有罪之前,他的生命仍然处在法律的保护之下,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剥夺。不是吗?”
那女人看着卜风探长,目光里闪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你的话也许不错。”她说,声音阴冷,“但你更应该检点你自己的这一行为,你在纵容犯罪,在纵容这些腐朽堕落的灵魂,纵容他们去腐蚀这个古老而伟大的国家,你是在做他们的帮凶。”
“您的话当然不无道理。”卜风探长摊了摊手说,“但如果我不救他,却又是在纵容您的犯罪。我只能选择一条路。我说过,法律会给他公断的,而我们则不应该凌架于法律之上。”
“法律?”女人冷笑了两声,“是的,可那结果总是一样的,只是形式上的不同而已。”
“这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总之,您不能再随意杀人了,不管您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
“那你要怎么样?”
“我只是要得到真相而已。我相信您在科学上是一位天才,但在自我防范意识上还缺乏足够的严密和精明。也许您开这个天窗是为了透进清新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从建筑学的意义上说,这非常必要,但对于这样一个惊人的秘密而言,这显然是一个不该有的疏漏。当然,我对您和您的旷世发明极为钦佩和欣赏,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台神奇机器的未来,就象您之前所表达的担忧一样,金子给人类带来财富,同样也给人类带来邪恶,这是一个难以权衡的问题。而您是它的发明者,我想是不是把它的命运交给您来定夺呢?”
那女人的眉梢微微抽搐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声,说:“那就让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
“你们现在可以使用这台机器,你们想要多少黄金就要多少黄金,只要你们拿得走。而且今后你们随时可以来,我们一起分享由神奇的科学所创造的财富。当然,我的条件是,你们必须保守秘密。”
“这样的交易真的是太诱人了。”卜风探长说,“不过,我天生不是个贪财的人,不是我不需要,而是我一贯秉承着一个原则,那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愿意被这种无端的财富玷污了心灵而成为它的奴隶。这并不意味着我有多么崇高,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过是存了敬畏之心而已。”
“可那只是代表你而已,探长先生。”我忍不住说道,“然而我需要。我知道我贪婪、卑污,可我别无选择,我不能再失去这次机会。”
卜风探长沉默了片刻,微微叹息了一声,说:“是的,也许我不该阻止您求生的欲望,也许这样做可以为我们的国家挽回一些损失。那么,吴鸣先生,您随便吧,也许,这真的就是最后的机会。”
我把乞求的目光投向那女人。她没有看我,而是径直去打开了墙上的大壁橱,那里面摆满了盛装在玻璃容器里的汞金属。然后,她又走到那台机器的面前,打开了密封门。
“你可以开始制造你的财富了。”她说。
现在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开始搬运那些汞,将它们放到机器里。我象一只饥饿的蚂蚁,把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拚命往窝巢里拖,一次、二次……五次、六次……九次、十次……直到机器里再也堆不下为止。我不甘心地停下手,气喘吁吁地擦着脸上的汗,那贪婪的魔鬼又一次在我的心中舞蹈。
“开动机器吧,你的梦想将再一次实现。”那女人说。
我不知道该按下哪一个按钮。
“是红色的,红色的按钮。”女人说。
于是我按下了红色的按钮。密封门关闭了,机器也“嗡嗡”地响了起来,起初声音不大,半分钟之后,那“嗡嗡”的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并不时伴随着一阵阵爆裂声,地板同时也开始发生震动,整个房间都似乎在摇曳。我感到有些不对头,可那贪婪的欲望在束缚着我,我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不断晃动的机器。
卜风探长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得将我拉了过来,大声道:“不,这不正常,好象要出什么事。”
“哈、哈、哈、哈……”这时那女人发出了一阵尖利的大笑。
“这就是你们贪婪的结果。”她尖笑着说,“机器里的汞塞得太多了,它远远超出了机器所能承受的负荷,不断分解的粒子得不到膨胀的空间,它们只能不断地积聚压力,就象高压锅一样,直到将整个机器撑破。那么,我们也全都会淹没在那轰然一爆的火球里,什么都不会留下。探长先生,我知道你是个正直而毫不徇私的侦探,所以你是不会放过我的,而我也不会和你们做任何交易,我不会曲从于任何人,不管他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既然一切都已败露,我们不如就此一同毁灭吧,先生们,这里将是我们共同的坟墓,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让人感到恐怖至极。这笑声击碎了我那残存的贪婪,激起了我强烈的逃生欲望。我向卜风探长大声叫道:“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探长先生。”
卜风探长没有说话,而是向那个女人伸出手去,他似乎是想要抓住她,把她也强行带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可这时候,房间里突然窜起了一条条蓝色的电弧,在卜风探长和那个女人之间不停地闪亮和爆响。同时,房间里弥漫起了一片银灰色的烟幕,而且越来越浓重,几乎令人窒息。卜风探长已经无法接近那个女人了。他只好哀叹了一声,这才迅速和我一起向门口奔去。门这时已被锁死,卜风探长挥起阿木的手枪,向门锁连开数枪,然后用力一扑,门应声而开。
我们向外夺路狂奔。
我们下楼梯,过走廊,穿房间。卜风探长似乎早已勘察好了这里的布局,在他的引领下,我们很快跑出了别墅。
外面一片漆黑,只听得见海浪的声音。黑暗中,卜风探长的手里亮起了一束电筒的光芒,它引导着我,跟着它拚命奔跑,不敢有片刻停歇,直到背后传来轰然的一声巨响,一片强烈的火光映红了我们周围的海天。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我要重新面对自己的命运了。
我想,卜风探长会直接将我带走,把我交给反贪局,将法律的绳索套在我的头上。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卜风探长这样对我说:“吴鸣先生,发现和举报犯罪是每一个公民的职责,而我作为一名警察,这当然更是义不容辞。您一定会以为我会直接抓捕您,将您送到您该去的地方。可是我不能,吴鸣先生。这是因为我首先是一名刑事侦探,对于您的经济问题还真的是插不上手。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证据,虽然您现在并不否认您输掉的都是公款,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人掌握您的犯罪证据,也就是说,您的事情目前还没有败露,那么在法律上,一个人是不能自证其罪的,所以说,您现在是清白的,至少在法律意义上是这样的,因而我不能对您采取任何措施。还有第三,也算是我的劝告,您最好还是去投案自首吧,以争取法律的宽大处理,不要再在危险的道路上越陷越深,要知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您好自为之。还有,我本打算让您做本案的证人,当然这意味着您要担负一个很大的风险,我想您可能不会同意,虽然我已经用微型摄录机留下了现场的所有证据,但我还是希望您能亲自做我的证人。”
卜风探长话中的意味很明显,他完全可以凭借他手中的影像资料将我的行为也公之与众,但他似乎更倾向于给我一个投案自首的机会,他显然是一个正直而又心存宽厚的人。
“你……让我考虑考虑。”我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吴鸣先生,我希望很快能再一次见到您。”
卜风探长告辞了,他还要配合当地警方处理本案的善后事宜。
而我依旧徘徊在黑暗的城市街头,我心乱如麻,我知道我逃脱不了已经注定的命运了。
我在清冷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知不觉,我竟然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处熟悉的、曾和那个女人接触的海岸边,那梦幻一般的奇遇又在我的头脑中闪现。
我不由伫立良久。
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梆梆梆”的拐杖敲地的声音。我蓦然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两个人,是那个穿着黑裙蒙着面纱的女人,她的身旁站着身材高大的阿木。那女人目光冷俊地盯着我。而在那个阿木的手里,一把乌亮的手枪正对着我,那黑洞洞的枪口仿佛黑暗中死神的眼睛。
我惊呆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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