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斯(史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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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原创推理小说:鬼的解剖(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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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年01月12日15点47分 |
我自己很喜欢的一篇,可惜里面写的全是坏人……
鬼的解剖
史一里 一 据说钱瑞成了鳏夫。 对这个消息,钱瑞大学室友孙焘难以接受。 前不久他还和别人讨论钱瑞今年年前会不会结婚。 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成了鳏夫。 真是难以想象! 据说钱瑞的亡妻是大学同学杜芸。 在孙焘的记忆中,杜芸是个美女。 一个身材高挑,笑容灿烂的美女。 想到美女如今已是亡魂,孙焘不禁抖了一下。 仿佛有一股凉气从脚趾侵入。 迅速上窜。 回旋。 最后从两肩弹射出去。 带走了大量体温。 孙焘心里有三个疑问: 钱瑞是怎么和杜芸,而不是吴静,走到一起去的? 吴静是钱瑞谈了四年恋爱的女友。 为什么钱瑞结婚同学们都不知道? 至少作为室友的自己应该知道吧! 杜芸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都不稀奇。 但怎么死都很突然。 告诉孙焘这个消息的人是大学的班长王维怡。 她只传播了这个消息,但解答不了孙焘的疑问。 王维怡曾经是个二十岁就有三十岁长相和四十岁思维的女人。 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无比正经而绝对不会说谎的人。 而且孙焘认为就算她会说谎也绝对不会对自己说谎。 所以即便王维怡解答不了孙焘的疑问,但这个消息也应该是可靠的。 因为消息的传播渠道是可靠的。 除非消息本身有假。 孙焘问王维怡:“你怎么知道的?” 王维怡说:“他,他……钱瑞自己说的。” “你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早,早上我上班,在大楼门口碰上的……” 看来消息本身也假不了。 除非钱瑞是神经病。 钱瑞当然不是神经病。 大学四年孙焘都没有发现他是神经病。 孙焘他们都认为钱瑞应该和吴静结婚。 吴静是钱瑞的高中同学,后来在省城的一所大学读书。 他们分居两地的恋爱至少谈了四年。 这四年,钱瑞向国家铁道部捐了六千多块钱的路费。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他有钱。 大二的时候,他家因为拆迁一下子拿到了六套房子,每套房子市值都在四十万左右。 这四年,钱瑞和每一辆经过启州和省城的火车乘务员混得烂熟。 所以无论车上有多拥挤,他都能找到座位,有的时候甚至是漂亮乘务员的简易香闺。 这四年,星期五下午的课钱瑞从来没有上过,因为那天只有中午有火车开往省城。 错过了,就得等到第二天下午。 分居两地并不能阻碍钱瑞和吴静成为一对模范恋人。 一对四年来没有吵过架闹过矛盾的恋人。 至少别人没有看出他们吵过架闹过矛盾。 一对恋人,又不是夫妻,而且分居两地,要想掩饰矛盾是很困难的。 所以毕业后同学见面的时,钱瑞什么时候结婚就成了一个长久不衰的话题。 谁会想到最后钱瑞竟然和杜芸结了婚? 在孙焘的印象里,钱瑞和杜芸都没有说过什么话! 会不会吴静改名叫杜芸了? 孙焘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他鄙视自己。 大提琴是一种哀怨的乐器。 演奏水平的高低就在于是否能使这种哀怨释放得自然而不做作。 马友友能把这种哀怨拉进人心里。 所以孙焘搞不懂为什么这个叫加州阳光的咖啡馆为什么总是在放马友友。 加州的阳光应该是明媚的吧? 难道是哀怨的? 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随着王维怡的出场而终止。 王维怡的变化是惊人的。 大学的时候,这个女人永远是一身僵硬的运动服。 运动服本该是柔软活泼的。 能把运动服穿出僵硬的感觉,可以想见穿它的人是何等的僵硬? 具体到一个女人,那是很等的“老处女”? 不过王维怡最终在毕业前夕结束了她的老处女生涯。 经手人是孙焘。 具体时间是毕业聚餐的那天晚上。 孙焘一度把这件事视为自己人生的污点。 如果说酒后乱性的话,多少还能给自己一点安慰。 但事实上他那天发烧。 所以不管酒桌上别人喝成什么样子,他滴酒未沾。 如果说半推半就的话,也能给自己一点安慰。 问题是那天王维怡也没有喝酒。 老处女是绝对不会喝酒的。 所以王维怡也不会酒后乱性而孙焘也不需要半推半就。 但是他们俩确实做了。 发生了关系。 地点就在饭店后面的巷子里。 孙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当然告诉谁,谁也不会相信。 王维怡应该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老处女不可能一下子就进化到那么风骚。 良家妇女偷情不奇怪。 偷情被人发现就奇怪了。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孙焘不敢相信,他和那个女人之间有这样的秘密。 那个女人,那个永远穿着一身僵硬的运动服。 那个女人,二十岁的年龄,三十岁的长相,四十岁的思想。 那个女人,竟然参加学校十大歌星赛,模仿的是徐小凤——一个黑白电视时代的歌手。 那个女人,经常在学校内部的理发店烫头发——理发师将几包变了质的方便面用双面胶贴在她头上。 那个女人,…… 然而工作以后的王维怡变了。 变得很彻底! 首先是衣着。 僵硬的运动服是绝对不会穿了。 民政局后勤处绝对不会允许工作人员,尤其是女人,成天穿着运动服上班,还是僵硬的。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一身优雅的套裙和性感的高跟鞋。 以及随套裙变幻的各式各样的坤包。 以及与坤包搭配的各式各样精巧的首饰。 那套裙,合身……舒畅。 那配饰,典雅……得体。 发型变了。 方便面被拉直了。 原来做一个十厘米长的弹簧真的需要将近一米的铁丝——长发及肩。 形体也变了。 也许以前都是被书本害的——大学时候王维怡无论到哪都要抱着厚厚的一摞书。 所以她总是重心前倾。 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裤管好像怕里面随时会有东西掉出来。 现在呢? 如果说走模特步的基本要领是送胯的话,王维怡可以说是一本活生生的教科书。 她的胯送得很标准。 标准到让人用“顾盼生姿”来形容她的下半身的地步。 “你……你,你早就到了?” 唯一没有变的,是说话的语调。 无论是在毕业聚餐那一晚之前还是之后,王唯怡在孙焘面前总是有点结巴。 其实孙焘也有点结巴。 不是嘴。 是心。 孙焘对她总有点异样的感觉。 不太顺畅。 这一样要分成两个时期来看。 那一晚之前。 和那一晚之后。 之前,对于孙焘来说,王唯怡根本是个不相干的人。 虽然是同班。 虽然王唯怡是班长。 但孙焘几乎没有跟她说过什么话。 一个帅哥是不会有好心情去和头上顶着方便面的女人交朋友的。 但与此同时,孙焘通过平时无意的观察以及朋友的评价,知道王唯怡好像人还不错。 作为女人,她不搬弄是非。 作为班长,她乐于助人。 所以对这样一个人,孙焘有点歉疚。 他把她当成个怪物。 但怪物却是个善类。 之后。 孙焘对王唯怡有点愤恨。 发生了那种关系,他觉得恶心。 但他又知道那不是王唯怡的错。 因为既没有酒后乱性的借口。 也没有半推半就的过程。 基本上,如果不考虑当事人的心境,那就是: 花前月下,干柴烈火。 而且,就性别来说,受伤的终究是女孩。 就道德而言,损失的总是处女。 不管是不是老处女。 这种感觉,后来又发生了变化。 因为王唯怡外形、气质的改变,孙焘逐渐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 但他又时刻不自觉地提醒自己:这个女人叫王唯怡。 以前就叫王唯怡。 以前就是王维怡。 所以,从头到尾,孙焘对王唯怡的感觉不断变化。 但不管感觉是好是坏,总是处于那种不顺畅,不纯粹的状态。 没办法! 孙焘没有回应王唯怡的问候。 这是他对她一贯的态度。 王唯怡又说:“张文强还没来啊?” 这句需要回答,所以孙焘说:“就到了,刚才打电话给他说在路上。” 王唯怡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臂,然后为自己点了咖啡。 也为孙焘点了水果茶。 从毕业到现在的七个多月里,几乎每次见面都是王唯怡帮孙焘点餐。 她知道孙焘喜欢喝什么。 她认为是水果茶。 她知道孙焘喜欢水果茶里放多少糖,多烫的温度入嘴才舒服。 她认为她知道孙焘喜欢喝什么,怎么喝。 这对孙焘来说很痛苦。 他不喜欢喝水果茶。 可他第一次和王唯怡出来之前刚好喝了很苦的咖啡。 即便喝水果茶他也不喜欢放糖。 还是因为那杯苦咖啡,所以那次他放了糖。 他也不喜欢喝很凉的茶。 他认为温度应该随季节而定。 但就因为那次他无意中说了一句“水果茶就这个温度最好”,从此以后他就被定格在那个温度上。 但是这些他不想告诉王唯怡。 他怕她失望。 他不能告诉她。 她肯定会失望。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他从来没有主动约过王维怡。 但王维怡约他他从来没说过不。 当然王维怡也很自觉,她很少约他。 一个月不过一两次。 见了面他也从来没有主动和王维怡说话。 但他并不讨厌听王维怡说话。 王维怡似乎喜欢说话。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约会,也只能说话。 王维怡说话。 结结巴巴。 却说了很多。 什么内容都有。 比如她说有的时候很烦,总有人缠着她。 孙焘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这是有人在追求她,被人追求当然可能是一件很烦的事情。 比如她说前些时间买了一个手机,智能的,可以放MP3,看电影,装来电防火墙之类的软件。 孙焘没有说什么。 他也喜欢电子产品,对智能手机、PDA感兴趣,但他并不想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聊这些。 比如她说想在启州买房,特别是想把父母接过来住,因为她很羡慕孙焘这样和父母住一块的人。可惜现在没有多少钱,所以要努力工作。 孙焘没有说什么,他不敢接这个话题。 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约会已经是他的底线。 再比如说…… 很多很多。 都是王维怡一个人说。 结结巴巴。 还是说了很多。 二 张文强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那种气势和咖啡馆里播放马友友的格调很不一致。 但这是他的性格所致。 尤其在他听说室友钱瑞变成鳏夫的消息以后。 为免疑惑,在张文强的白色羽绒服还没有脱下来的时候,孙焘就指着王唯怡说:“是她告诉我的。” 一方面说明消息来源。 一方面说明王唯怡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王维怡的关系。 至少现在不想。 甚至,他已经想好,如果张文强偷偷问他:“王维怡怎么就告诉了你?”他就说“我在路上偶然碰到她的。” 张文强没有问。 他那容量极小的脑袋让他想不了那么远。 孙焘挪了挪陷在沙发里的屁股给张文强让出了位置。 张文强却把羽绒服卷成一团扔了过去。 他紧挨着王唯怡坐。 嘴里还嘀咕着:“我当然是跟美女坐一块。” 孙焘只好撇撇嘴。 王维怡的脸色有点尴尬。 “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张文强用一个疑问句结束了他的嬉笑。 王唯怡有点窘迫:“早上我碰见钱瑞的时候他自己这么说的。” “没人会咒自己老婆,还是新婚妻子死吧?”张文强自问却不自答。 孙焘点点头,问:“你知道钱瑞他结婚吗?” “不知道。”张文强拍拍桌子,“不仅不知道,更没有想到竟然是和杜芸结婚。那他以前那个高中同学——谈了四年的吴静呢?” 孙焘摇摇头,问王唯怡:“你确定钱瑞是说杜芸死了吗?” 王唯怡点头:“确,确……定。早上我从人行道拐进大楼的边门,被一个低头走路的人撞了一下,一看,竟然是钱瑞。他还是低着头,打算往前走。我叫住他,他冲我尴尬地笑笑。” “他是怎么说的?” “我看见他的左臂上缠着块黑纱布,气色又很差,便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钱瑞看看我,想笑笑,但是嘴角始终没有扬得上去,撑到一半就耷拉下来,然后就像洪水决堤一样一阵猛哭。我说:你怎么了,怎么了?他好不容易止住哭泣,说,杜芸死了,他老婆死了。我一下子懵了,好不容易恢复过来,我问了一句:就是英语系的那个杜芸。他点点头。我想再问一点详细情况,他却突然头也不回地跑了。” “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们走到一块去啊!”张文强嘀咕着。“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我们两个跟他住一块几年呢!” “他没必要瞒着我们吧!” “要说不是瞒着我们,那么,他们两个也就在一起……就算是上个月结婚的吧,我算算,七、八、九、十、十一,这才几个月啊,就结婚了?” “也许就因为时间短,才不好意思告诉你们的。”王唯怡插了一句。 孙焘沉默不语。 张文强继续拍拍桌子:“也就能这么解释了。” “这些暂且不说,那杜芸怎么又死了呢?”孙焘问。 王唯怡摇摇头:“他,他……跑了,我还没来得及……问。” 张文强搓搓手:“你说我们怎么办,是不是得去慰问慰问。” 孙焘点点头:“这是肯定的了,另外,对了,王唯怡,你刚才说,钱瑞对你说:‘杜芸死了,我老婆死了’,这是原话吗?” 王唯怡回忆了一下:“是……是的,他就是这么说的。” 孙焘说:“会不会是,杜芸死了,他老婆吴静也死了?” 王唯怡摇摇头:“不可能,他的语气,从他的语气看,这两句话不是平列的关系,不是说两个人,后面明显是在解释、强调前面一句。” 张文强附和道:“你别吓我,怎么可能一下死两个,可怕!” 张文强说“可怕”就证明他真的觉得可怕。 他是出了名胆小的人。 大学四年孙焘和钱瑞不知道多少次半夜被他叫起来去上厕所——他一个人不敢去。 一个男人竟然这样,可想而知他有多胆小。 他的胆小甚至可以载入学校的野史。 大二的时候,张文强看上了一个女生。 穷追猛打却没有任何进展。 女孩嫌她烦便约他晚上到学校后山的小树林见面。 同时又让同学准备了一些道具吓唬他。 可是女孩的计划没有成功。 因为张文强根本就没敢去。 一个夜里独自去厕所的勇气都没有的人又怎么可能晚上去后山的树林赴约呢? 张文强问:“那你有没有打个电话去问问呢?” “没用。”孙焘说,“早上王维怡告诉我这个消息以后我就打了电话,一直忙音,后来上校友录一看,他换了号码。又打过去,电话转到了秘书台。” 张文强搓搓脸:“好像有点神秘啊!” 王维怡说:“要不我们看,约个时间去看看他,也算是慰问了吧。” “嗯。”孙焘说,“对,直接去看看就好,省得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再说如果打电话他肯定要我们不要去了——幸亏没有打电话。” 张文强看看天花板,嘴里叽咕了一阵,说:“嗯,今天24号,腊月二十,就后天吧,再过过就要过年了……” 孙焘问王维怡:“后天晚上你有没有时间?” 王维怡想了想:“我,我有空。” 孙焘拍拍大腿:“那就这么定了。” 张文强突然问:“地址,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孙焘说:“噢,也是,这还不清楚,我明天再打电话试试,唉,还是要打电话。” 王维怡说:“不,不,不……不用了,你刚才不是说校友录嘛,我晚上回去看看,上面有地址的,我刚好要上去呢,下午钱颜萍打电话给我说要我审核通过她加进来。” 张文强又问:“那要不要告诉别人,别的同学。” “这个……”孙焘在犹豫。 王维怡怯生生地说:“最,最好不要,我早上看见钱瑞那样子,好像不太想让人知道,你和他一个宿舍的,我才告诉你的,他会不会怪我啊……” 孙焘喝了口茶:“那就不要和别人说了,后天我们去,王维怡你负责把地址找到,到时候我们电话联系……” 三 今天本该是孙焘他们去慰问钱瑞的日子。 但却无法成行。 中午的时候张文强打来电话说今天单位加班走不掉。 “就你他妈的事多。”孙焘骂道。 张文强嬉皮笑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要不,你们先去吧!” 孙焘说:“你不是不敢去了吧,我说你怎么就这么胆小……” “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 “我真的要加班啊!” “好好好,你打电话跟王维怡说吧,看怎么办!” “你打吧。” “你加班我打什么呀!” “哎呀,你打一下,回头告诉我怎么办,好,就这么说了,挂了。” 孙焘无可奈何,只得拨通王维怡的电话。 王维怡说:“是,是……这样啊,要不我们推迟一天吧。” “算了,就我们两个去吧!” “没事,明晚吧,推迟一天。” 孙焘叹了口气:“那多不好,年终岁末的,大家都忙,都有安排。” “你,你有没,没有安排,明天晚上?” “我?我没有,我有空,我怕你有事,你们机关到年终一定很忙!” “我,我,我没事,就明天吧。” 第二天的晚上,张文强打了一辆的士由单位出发,先接了孙焘。 王维怡发来短信说她在二环路那边家乐福门口等着。 车子上了二环,计费表的数字疯跳。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张文强坐立不安,开始心疼起钞票。 孙焘笑他:“谁叫你耽误了一天!” 正说着车子到了家乐福的停车场。 远远就看到王维怡拎着个袋子站在雪地里。 孙焘打开车门,接过王维怡手里印有家乐福字样的纸袋放在靠背后面。 王维怡解释说:“单,单位发了卡,我就来买了点东西。” 孙焘瞟了一眼纸袋,都是些洗衣粉、抹布之类的东西,还有两个硕大的刷锅用的钢丝球。 看着这些生活用品,孙焘心里不禁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身边的这个女人很有女人味。 当然,这种女人味并不来自香水。 张文强掉过头来问:“地址?” 王维怡说:“金福苑小区十五栋三零一室。” 下车的时候飘起了雪花。 又是一个风雪之夜。 张文强走在最前面。 刚到三楼,他想都不想就扬起手打算冲着左边的门敲去。 王维怡拉住他:“你先看看嘛……喏,这便是三零二,对面是三零一!” 张文强不好意思地笑笑。 孙焘说着“你就是脑袋里少根筋,急得跟什么似的!”向三零一室走去。 按了门铃,他就开始跺脚,想抖掉鞋面上沾着的雪花。 其实他是想制造点声音。 否则楼道里的气氛实在有点尴尬。 等待总是尴尬的。 三个人谁都不说话——摈住呼吸在等待屋里的人来开门。 好久没有人来应门。 张文强呼了一口气:“没人在家?” 孙焘低头看了看:“不会吧,他能去哪儿。” 王唯怡伸手又按了按门铃。 孙焘把头贴在门上听了听:“有声音……水声。” 张文强也靠过来:“好像是有水声……” 孙焘说:“那应该有人在里面啊!” 张文强叫了起来:“钱瑞,钱瑞,你在家吗?” 回声。 好像只有回声! 张文强又开始害怕了,他喊出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叫门,还不如说给自己壮胆。 这也不能怪他。 楼道里的气氛除了等待的尴尬还十分诡异。 尤其是头顶的白炽灯。 可能已经老化,所以忽明忽暗。 人的影子在墙上也时隐时现。 三零一室的门缝很大。 敲门的时候门框直响。 在张文强看来,这声音也有点恐怖。 他的情绪好像传染给了王唯怡。 当门铃声和张文强的喊话声都归于宁静后,她不禁抖了一下,身子晃荡着。 还是没人来应门。 张文强摊开双手问:“怎么办,看来不在家。” “我再打电话试试。”孙焘拿出手机。 还是秘书台。 孙焘失望地收起手机:“没办法了。” “走吧?” “走吧。” 说这话的时候,张文强站在楼道中间。 孙焘则站在张文强和三零一的门之间。 说完这话以后,张文强就打算下楼。 孙焘拉住他,神情狰狞地瞪着张文强身后。 张文强不解地问:“怎么了?” 孙焘不说话。 张文强顺着他的目光掉过头去看了看。 他的表情也狰狞起来。 为什么? 因为王唯怡不见了。 刚才王唯怡明明就站在张文强身后。 “王唯怡呢?”孙焘这时候才发问。 “嗯?我不知道,她,她刚才不就站在我后面嘛!” “是的,她刚才就在你身后!”孙焘还伸手指了指。 “那现在呢?人怎么不见了?”张文强的腿开始发抖了。 两人下到楼梯上,朝上看了看,又朝下看了看。 什么都没有。 张文强突然叫起来:“她,她穿了高跟鞋……” 孙焘明白他的意思:王唯怡穿了高跟鞋,所以走路的声音很响。 如果她突然离开——上楼或下楼,就算看不见,他们都应该听见她的脚步声。 事实上,他们没有。 那楼道里静得可怕。 不要说高跟鞋走路的声音,一般皮鞋走路的声音他们都应该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们什么都没有听见。 张文强再次叫了起来:“王唯怡,王唯怡!” 他叫得很响,很惨,以至于楼道里甚至出现了回声。 但是就是没有人答应他。 孙焘也叫了起来:“王唯怡,王唯怡,王唯……” “怡”字还没有叫出口,孙焘被人打断了。 三零二室的门打开了,一阵刺眼的光亮射过来。 一个裹着一件厚厚的棉质睡袍,屐着毛茸茸的玩具狗造型保暖拖鞋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用一种浑厚苍老的声音叫道:“你……你们这么晚在这里,鬼……鬼叫什么!” 张文强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差点跌下去,幸亏孙焘扶住他。 孙焘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他如果一下子就说自己同来的一个朋友突然不见了,对方说不定也会吓坏。 于是他先问:“不好意思,请问您的对门,住的是钱瑞家吗?” “钱什么?”中年妇女问。 “钱……” 孙焘的话再次被打断:“没什么姓钱的,对面已经几年没人住了。” “什么?”张文强叫了起来,“不可能,他说他住在这里的!” 中年妇女笑了起来说“你才不可能呢!”,然后“啪”的一声关上门。 狰狞的笑声在楼梯里荡漾。 孙焘见她关门,赶紧跟上去。 可惜迟了一步。 门已经关上。 楼道里又暗了下了。 头顶的白炽灯重新成为唯一的光源。 灯丝随着楼道外呼呼风声忽明忽暗。 孙焘找了找,发现三零二的门上没有门铃,便敲了敲门:“对不起,我还想问您件事……” 门里隐约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神经病,你们快走吧,不走我报警了。” 孙焘不放弃,继续敲门。 张文强走上来拉了拉孙焘的手臂:“不要敲了,我们走吧!” 孙焘回过头来:“走,王维怡怎么办?” “那你敲门也没有用啊!”张文强说,“我上楼看看吧。” 孙焘也跟着上去。 四楼楼道的灯很好。 张文强按下开关,四周一片光明。 孙焘按下四零一室的门铃。 一会,一个男人开了门,隔着防盗门问:“你们,谁?” 孙焘问:“不好意思,我们是来找楼下三零一的钱瑞的。您……” “你找三零一敲我家的门干吗?”男人很不友好。 “哦,不是,他家刚好没人,我们怕走错了,所以想问问您,是不是知道楼下住的姓钱。” “就是你们刚才在下面鬼叫的是吧?” “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刚搬来,邻居一个不认识。” 孙焘一时语塞,就在男人快要关上门的时候,他问:“那您今天,或者昨天……或者最近有没有见过楼下有人在家吗?” “砰”!门关上,门内传来男人的回答:“没有,从来没有……” “怎么办?”张文强抱着头问。 没等孙焘回答,他又说:“我们报警吧!” 孙焘脑子里还是楼下中年妇女的声音。 他觉得这声音有点奇怪:“报警?” “是啊。” “为什么要报警?” “啊?”张文强没想到孙焘会这么问。 孙焘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不要急,我们来把事情的头绪理一下再说。” 张文强咬着牙:“怎么理。” 孙焘拉着他在楼梯上坐下。 “你确定王维怡今天是和我们一起来的吗?” “废话,刚才打的我坐在前面,你和她坐后面,是不是一起来的你不比我清楚?我们还千里迢迢地到家乐福去接她呢!” “我就是这个意思。”孙焘说,“现在你也确定她是和我们一起来的。” “还一起上了楼梯,一起敲门呢!” “然后呢?” “然后她就不见了!”张文强一头雾水,“你到底什么意思,想说什么?” 孙焘皱着眉头:“不是,我就是问问,你看,既然我们都清楚地记得这些,那么她怎么又会不见了呢?” “但她确实不见了,我们又没有看见她下楼!” “是啊,除非有鬼!” “你不要吓我!” “我的意思是这说不通啊。” “所以要打电话报警啊!” “你不要老是想着报警,人刚刚失踪,就算报了警,警察现在也不会来的。” “那你说怎么办?” 孙焘沉默了一会:“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张文强一甩手:“你神经病啊。” 孙焘拉着他:“你就说嘛!” 张文强叹了口气:“我们是来慰问钱瑞的。” “不错,那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金福苑小区十五栋三零一室?” “这是他家啊!”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张文强反问一句,“我……也不知道!” “再想想?” “王维怡说的。”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呢……我的意思是她会不会搞错呢?” “废话嘛,这我怎么知道?” 孙焘想了想说:“你发现这里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这里当然很异常,要不然王维怡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指楼下,三零一室和三零二室,有什么异常。具体来说,我是指门。” “门?”张文强说着站了起来,向下走了几步。 他想下去看看,但看见孙焘没有下去的意思,所以停住了脚步。 他还在害怕。 害怕到不敢一个人下去。 “我不知道,你就说吧,你觉得有什么异常?”张文强强作镇定。 孙焘指了指身后四零一室的防盗门。 张文强的眼睛转了转,突然叫起来:“没有防盗门!” 孙焘苦笑道:“是的。” “可是这说明什么呢?” “你觉得,在这样一个小区里,没有防盗门正常吗?” 张文强点点头。 孙焘说:“没有防盗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里面没有人住!” “万一人家没有来得及装呢?” “当然也有可能,但一般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现在装个防盗门多简单的事,上个月我们邻居家换了个新的防盗门,打了个电话过去,告诉了尺寸,下午公司就派人送门来了,半个小时就装好。” “万一人家没钱装呢?” “这也有可能。但是,防盗门又要不了多少钱,何况,这年关岁末的,要在平时不装就算了,这个时候,谁敢冒那么大的风险?不知道多少小偷准备捞一把回家过年呢。” “你分析得是不错,但是,那为什么三零二里面住着人呢?” “我也在想。”孙焘沉默了一会儿:“不对,不对,这里面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太多了。”孙焘摇摇头,“我头绪很乱。” 张文强叹了口气:“我头绪更乱呢!” 王维怡的失踪让孙焘想起很多事情。 很多琐事,很多细节。 很多不相干的事情搅在一起。 就像刚才王维怡在家乐福买的洗锅用的钢丝球一样。 乱糟糟地缠在一起。 但实际上又有一种轮廓。 说具体一点,那轮廓是一种感觉。 一种现在还说不清楚地感觉。 张文强再次说:“我们报警吧!” 孙焘摆摆手:“不急。” 张文强突然叫起来:“你他妈的还有没有人性,王维怡下落不明你都不肯报警!” 孙焘的脑子里乱糟糟地,听张文强冲着自己叫喊便气不打一处来:“我没人情味?王维怡不见了我也着急,我比你更着急——我跟她在谈恋爱你知不知道!” 张文强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张文强凑过来一张扭曲的脸。 孙焘眨了眨眼睛:“我是说我在和王维怡谈恋爱!” 张文强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孙焘。 身体在发抖! “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孙焘平静下来,“事实上,早就开始了,确切的事说在毕业的时候。我想你应该还记得那次毕业聚餐……” 孙焘一口气说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给张文强任何发问的机会。 既然已经说出来,不如说得彻底一点。 但最后他还是被张文强打断了。 被他的行动打断了——张文强突然站起来往楼下跑。 孙焘想一把拉住他但是手抓空了,自己差一点跌了下去。 他只得冲着楼道叫了几声:“小强,小强!” 张文强没有停下,脚步声越来越远。 最后脚步声几乎消失不见。 孙焘知道张文强已经走进雪地。 走出了这栋楼。 孙焘只得懊恼地坐下。 他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三楼忽明忽暗的楼道提醒他现在仍然“身处险境”。 看来首先要解决眼前的问题。 刚才张文强还在的时候,孙焘没感觉什么。 现在张文强走了,留下他一个人,他突然觉得有点害怕。 原来他也很胆小。 张文强是天生胆小而胆小。 孙焘确实因为敏感而胆小。 他一向很敏感。 尤其置身压力之中时更敏感。 比如现在就很敏感。 敏感到害怕的地步。 四 孙焘坐在楼梯上,拢了拢衣服。 冰冷的水泥台阶没有想象中的刺骨。 即便真的刺骨,他也感觉不到。 当时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细节上。 他希望这些细节能够像项链一样被他连成串。 然而有点困难。 现实的情况是,他的手中不缺乏珠宝。 但是却没有线。 没有一根将珠宝连成串的线。 透过楼道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飘着鹅毛大雪。 在风的作用下,雪花连成一道道白色的斜线。 整个世界就像频道调在地方台的午夜三点的电视机画面。 单调。 变化中的单调。 让人快要抓狂的单调。 听! 有个声音对孙焘说。 孙焘摇摇头。 甩掉脑中的混乱。 他摒住呼吸。 身体像一张紧绷的弓。 在这种状态下,人的感官最为灵敏。 在黑暗中,人的听觉最为灵敏。 在黑暗中紧绷着身体的人,他的听觉就更加灵敏。 灵敏到能在呼呼的风声中听见楼下雪地中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扑呲、扑呲”声。 有人来了。 “嘟嘟嘟!啪——啪——啪啪——啪!” 那人进了楼道。 他跺脚,抖掉鞋面上的残雪。 他掸掸衣服,打掉领口缠着的雪花。 “哈……” 不是笑。 是取暖。 这是人生来就会的取暖方式。 把的手靠近嘴——呼出一股热气。 孙焘站起来。 用放在口袋里好不容易捂热的手抓住楼梯肮脏而冰冷的扶手。 他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了几步。 之所以小心翼翼,是他不想因为脚步声惊动了楼下的人。 显然没有。 楼下的人上楼了。 因为他的脚步声开始急促。 之后又变得平稳。 接着每隔一段时间会间歇两三秒。 显然是走上了两段楼梯衔接的平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孙焘倚在扶手上的身体能够明显地感到楼梯在震动。 往下看,是一个男人的头顶。 熟悉的头顶。 但不是张文强。 是钱瑞。 “钱瑞!”孙焘叫了一声。 楼梯上的男人抬起头。 三楼的灯光依旧在晃荡。 他看不清上面叫他的人是谁。 于是问:“是谁?” 听见声音孙焘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是我,孙焘。” 一直走到相隔三个台阶的地步,钱瑞终于确定面前的人是孙焘。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的问句。 钱瑞说:“这里有我的房子。” “你住在这里?” “不是,不是,怎么说呢,这里的房子是我们家的,我不住这儿,我住前面十四栋。” “哦。”孙焘明白了。 钱瑞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等会跟你说!” 孙焘看着从他身边飞快跑过的钱瑞问:“什么意思?” 钱瑞冲到三零一室门口,说:“刚才传达室老头说房子里面水龙头没关,水流到门口了。” 孙焘走过去地面看了看:“没有啊。” “是没有”钱瑞掏出一包钥匙,试了几次都不对,“妈的,这灯怎么又不行了,上个礼拜才换的灯泡,看不清钥匙了……好了,就这把钥匙。” 门终于打开。 钱瑞按下墙上日光灯的开关。 这是一间毛坯房。 水泥地。 水泥墙。 空旷得可怕。 大门旁边的卫生间里传来水声。 看来的确是水龙头没关。 水流了一地,一直漫出卫生间的门。 但显然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钱瑞骂了一句脏话打算进卫生间关水。 可是他刚刚跨出一步便“呀”的叫出声来。 整个人也跌在地上。 孙焘小心翼翼地扶起他。 仔细看看地面。 原来门口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钱瑞显然是滑倒了。 孙焘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看了看地上的冰。 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水。 难道说门口冷一点,所以结冰从门口开始? 他这么问自己,不过显然这个理由说不通。 这是间毛坯房。 屋里没有人居处。 也没有任何电气设施。 所以屋里屋外的温度应该基本一致。 事实上,就他的个人感受而言也是这样。 那怎么会靠近门口的地方先结冰呢? 孙焘蹲下。 用手沾了沾地上的水。 水很凉,到了刺骨的程度。 可是他手指的触觉还是很灵敏。 他感觉指尖碰到很滑的东西。 很滑。 按说他不应该有这种感觉。 按说他应该感到一种麻麻的质感。 因为手指接触到的是看上去平滑实际上布满小孔的水泥地面。 但显然不是。 他接触到一种很滑的表面。 是什么? 他咬了咬牙,伸手将水拂开。 下面还是水。 不过是已经结成冰了的水。 结成了冰的水很硬。 水结成的冰很滑。 也就是说在卫生间流出的一滩水下,还有一层冰。 这时钱瑞关上水龙头从卫生间走出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钱瑞问。 “等等。”钱瑞说着走进卫生间,“刚才是那个水龙头没有关?” 孙焘指了指洗脸池。 钱瑞走过去看了看,又拧了拧水龙头。 “你在找什么吗?”钱瑞问。 孙焘说:“找到了!” “什么?” 孙焘指着水龙头:“你看,这里有一道小的划痕。” 钱瑞看了看,水龙头的阀门上有一道划痕,而出水口上也有一段划痕。 孙焘拧了拧阀门:“这实际上是一道划痕,分成了两段。” 钱瑞问:“干什么的?” 孙焘笑笑:“先说我们为什么会来吧……来看你的。” “看我?” “准确的说是探望、慰问。” 钱瑞皱起眉头。 孙焘:“我们一起来的,三个人,王维怡、小强还有我。” “王维怡?” “是的,你……”孙焘不知道该怎么问,“杜芸她……” “王维怡都告诉你们了?”钱瑞叹了口气。 孙焘点点头。 “他们两个人呢?” 孙焘摆了摆手:“你先告诉我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 “对。” “王维怡没有给你说嘛?” “她只说你妻子……。” 钱瑞抖动着身体:“就是这样。” “那你怎么会和杜芸结婚,吴静呢?” “吴静……”钱瑞叹了口气,“大学毕业以后她没有回启州,我就没见过她。” “就这么断了?” “可不是就这么断了,不然还能怎样?” “那杜芸呢?” “我怎么会和杜芸结婚?” “是的,好像我印象里你和杜芸没什么交往吧?” “不错,但原来她爸和我爸认识,然后有个熟人出来做媒,就……” “那她后来……” “她……我们是十二月份结婚的,度蜜月回来以后第二天,她出了车祸。” 孙焘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瑞苦笑一下拍拍孙焘的肩膀:“你什么都不用说,来看我,我很感谢,不过,你放心,我没事的。跟你这么多年朋友了,也不怕告你句实话,杜芸死了,我确实很难过,就像死了个朋友,但难过过去就好,毕竟,毕竟,说实话我还没把她当成我的妻子。其实和一个女人的关系,并不在于那一张结婚证书,而是,你到底和她相处多久……” 孙焘看着钱瑞:“你怎么能这么想?” 钱瑞冷笑:“我该怎么办!痛苦,痛苦万分……痛苦万分地‘守寡’一辈子?” 孙焘点点头,心里却另有所思。 他好像看见了光明。 钱瑞晃了晃身子,这天气的确太冷,他问:“好了,现在该你说了,王维怡和小强呢,不是都来看我的嘛,人呢?对了,你们来看我怎么到这里来,我家住前面十四栋啊!” 孙焘问:“这里也是你家的?” “恩,刚才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大二的时候,你们不是知道嘛,那时候我家拆迁拿了六套房子。” “对,我记得。” “呵呵,全在这个小区里。我父母住十四栋的两套,我和……唉,我和杜云的新房在六栋,不过现在人走了,我打算把那里卖掉。还有就是九栋有一套,已经卖掉了,这栋十五栋有两套。”钱瑞指了指对门:“三零一和三零二。” “你要卖房子?”孙焘问。 “对,六栋的!” 钱瑞不再说话,脑子飞快地转着,时不时左右看看。 钱瑞推推他:“喂!” 孙焘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自己。 钱瑞叉着腰站着。 孙焘走到三零二室门口摸了摸门轴。 钱瑞问:“怎么回事?” 孙焘没有回答,而是说:“钥匙,钥匙给我。” 钱瑞疑惑着掏出钥匙。 孙焘借着三零一室的灯光找出刻有15302字样的钥匙:“看好了。” “你搞什么名堂?” 孙焘狡猾一笑,轻轻转动钥匙,然后猛地把门一开。 门内传来叫声。 显然有人被突然推开的门撞了。 钱瑞惊呆了! 显然有个人一直就躲在门后。 孙焘打开灯。 那个人是……王维怡! 王维怡跺着脚。 门撞到了她的脚。 孙焘开门的时候尽量轻手轻脚,但是门后的王维怡显然听到了声音,于是转身向后怕跑。 可惜她跑得不快。 门撞到了脚。 有点疼。 但又不是很疼。 所以她只是跺跺脚。 钱瑞从三零一室走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三零二?” 王维怡刚想说话却被孙焘拦住。 孙焘说:“别,你别解释,待会我给你解释。” 王维怡低下头不说话。 钱瑞摸着脑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焘向他伸出手:“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钱瑞掏出手机交给孙焘。 按下一串号码和通话键,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文强”的名字。 张文强在电话那头的迟疑表现一串等待音。 虽然已经走到小区外的公交站台,但最终他还是接了电话。 没想到电话里竟然传来孙焘的声音。 “小强,上来吧,找到王维怡,还有……钱瑞了。” 说完这一句孙焘挂掉电话。 无须多说。 找不到钱瑞或许张文强不会在意。 不过找到王维怡就一定能将他吸引过来。 尽管他刚才怒气冲冲地走掉。 接下来的时间非常沉闷。 钱瑞搓着手,再次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王维怡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地面。 她似乎很听孙焘的话。 她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不过很难说,是因为冷,还是…… 孙焘也一言不发。 他靠着墙壁,目光投向天花板。 他眉头紧锁,嘴角微微抽动。 好像天花板上有一本晦涩的经书。 而他是虔诚而愚钝的信徒。 事实上,他的内心正在经历一种挣扎。 一种说与不说的挣扎。 一种做与不做的挣扎。 一种揭露与隐藏的挣扎。 一种关于爱的挣扎。 一种关于人的挣扎。 一种挣扎……痛苦的挣扎。 其实不用挣扎。 这世界就是一杯清水。 怎么搅动都是清水。 这世界就是一杯浑水。 怎么搅动还是浑水。 楼下传来脚步声。 从声音的大小和浑厚清脆的程度就可以分辨出那人是在跑步前进。 从跑步前进的状态就可以分辨出那人就是张文强。 钱瑞撑着楼梯扶手往下看了看:“小强!” “钱瑞!”张文强激动不已,立刻加快了脚步。 三零一、三零二室的门都开着。 灯都亮着。 孙焘、王维怡、钱瑞都站着。 这一切都让张文强产生疑问。 若干个疑问。 但最后都化成了一句从张文强的口中说出。 只有八个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八个字问句的答案如果写下来也许需要几千字的篇幅。 说出了也许需要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 那是个漫长的过程。 但是多漫长的过程都有个起点。 多宏伟的演讲都有一个开场白。 所以孙焘也必须有个开场白。 他说了两个字:“时间。” “时间?”在场的人都在重复这个词。 这个词显然难以解释一切。 所以孙焘又说——却确地说,他是身体微微朝向王维怡说:“时间,都是时间出了问题。” 王维怡还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钱瑞和张文强也没有。 孙焘又把头转向钱瑞:“我先跟你把大概的情况说一下吧!” 钱瑞把目光投向孙焘问:“什么情况?” 孙焘叹了口气:“说起来有点复杂,但是理清楚了又很简单,这么说吧,两天前,王维怡打电话给我,说了杜芸的事情,接着我又告诉了小强,然后我们三个决定来看看你,也算是慰问吧,尽管你可能认为没有必要,因为你都没有告诉我们,但作为同学,尤其我和小强,是你大学四年的室友,在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无论如何都应该来看看你……” 钱瑞说:“你们来看我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不住这里的,你们怎么没有打电话给我?” 孙焘摆摆手,示意他来详细解释:“来这里,是因为我们以为你住这里,和你父母住这里。我们为什么以为你住这里,是因为王维怡提供了地址。等等,这些等会再说,我会给你详细解释。” 钱瑞闭上微微张开的嘴。 孙焘继续说:“这件事一直发生到刚才我说的那个阶段,都是正常的,或者说貌似正常。晚上我们三个人打的来到这里,然后上楼,接着我们敲门,没有人应门,但是我们听见里面有微弱的流水声,于是我们继续敲门。这个时候,事情开始了变化……小强,我刚才说的不错吧!” 张文强勉强点点头。 勉强不是因为孙焘叙述的内容不准确。 勉强是因为他还不想和孙焘说话,但又不得不对他的话作出反应。 “什么变化。”钱瑞问。 孙焘笑笑:“说起来有点诡异,就在我们敲门的时候,王维怡不见了。” “不见了?”钱瑞明显带着质疑的语气。 “是的。”孙焘咂咂嘴,“具体来说,就是在几秒钟之前我还看见她站在小强身后,但几秒钟以后我突然发现她人不见了。” “怎么个‘不见’了?” 张文强抢着说:“就像凭空消失了!” 钱瑞把目光投向孙焘,像是在询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孙焘说:“是的,就像凭空消失了,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当然,她不可能凭空消失了。” 张文强看看王维怡,王维怡没有任何表情。 孙焘说:“大概的经过就是这样的,虽然诡异,但是,实际上,这里面隐藏着,嗬,怎么说呢,隐藏了太多的事情!” 张文强冷冷地说:“太多事情?那你说啊!” 孙焘不看他,而是转向王维怡,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王维怡叫道:“你不是说你没有带手机吗?” 孙焘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骗你的。不过,幸好有我这个无意中的谎言,为揭开这一切,提供了一个……怎么说呢,应该说,就因为我骗了你,所以我无意中挫败了你的计划,而且还弄清楚了这一切!” 张文强抢着问:“你骗她什么了?” 孙焘指指王维怡:“刚才我们来的时候,在出租车上,我借了你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后来我说电话没通,事实上,我根本没打,而是把时间调快了半个小时。” 王维怡问:“为什么?” 孙焘看看钱瑞,说:“不好意思,钱瑞,今天我们本来是来看你的,但是你知道我最怕这种场合,最怕这些礼仪方面的事情,而且,由于王维怡和我们,至少和你还有小强又不熟,所以我怕见面以后冷场。当然,现在我知道,这里的四个人,我们彼此之间都很熟……” 张文强打断他,冷冷道:“手机上的时间和冷场有什么关系?” 孙焘满怀歉意地看着钱瑞:“我当时的想法是,我们在你这里坐一会,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向王维怡借电话,然后说:‘啊,时间不早了,我们可以走了’……” 钱瑞尴尬地笑笑。 孙焘赶紧把话题引向别处:“当然,我的‘阴谋鬼计’没有得逞,不过,却破坏了另一个人的……” “你是说王维怡?”张文强问。 孙焘点点头。 面对张文强询问的目光,王维怡再次低下头去。 孙焘说:“这里,小强,先告诉你,你刚刚跑了以后发生的事情。” 王维怡突然问:“张文强,你去哪里了?” 张文强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说。 孙焘对张文强说:“她之所以这么问你,是因为你突然跑掉也破坏了她的计划。” 钱瑞说:“我都弄糊涂了!” 孙焘说:“是的,想理清楚一下子还不太容易。所以,你们还是听我一步一步解释。小强,你走了以后,大概过了几分钟,钱瑞就来了。因为小区传达室的看门老头打电话到他家里——就在前面十四栋三零一室对吧?” 钱瑞说“是”。 “看门老头打电话到钱瑞家说他家的房子,也就是这里的三零一室,十五栋三零一室的水龙头没有关,水已经漫出门口了。钱瑞听说以后立刻就赶了过来。他自然见到了我,当时我还坐在楼梯上。钱瑞开了门,不,在开门之前,我们就注意到门口并没有水漫出来,而开门以后,我们发现卫生间的水龙头果真没有关,但是地上的水只漫到离门还有大约五十公分的距离。这说明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这说明……既然水还没有漫出来,那看门老头又怎么会知道水龙头没有关?除非像我们一样把耳朵贴着门去听,但是,首先,一般来说,不会有人这样做,其次,就算你听见人家家里有水声就一定认为水龙头没关吗?话说话来,如果水没有漫出来,即便有人知道屋里水没有关,他会通知房主吗?钱瑞,你有没有问看门老头他怎么知道……” 钱瑞打断他的话:“老头说是有人打电话到传达室去告诉他十五栋三零一室的水漫出来了,他自己没有过来看,说是已经睡下了,让我们家赶紧去一个人看看。” “那么这里的问题就是打电话到传达室的人是谁,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谁?”张文强问。 “是拧开水龙头的人!”孙焘说。 “到底是谁?” “是你,王维怡!”孙焘说。 所有目光都投向王维怡。 王维怡抬起头冷笑了一声:“不错,是我,你怎么知道的?” 孙焘清清嗓子:“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先想到的是打电话给传达室的人就是拧开水龙头的人,这时候我还不知道是谁。钱瑞开了门以后突然摔了一跤,来,我们到这里来看……” 三人跟着孙焘走进三零一室。 孙焘指着室内靠近大门的地方:“这个地方没有水,因为谁还没有漫过来,但是这个地方有冰,薄薄的一层冰,这说明什么,说明这里曾经有过水,后来就结成了冰。从昨天开始时断时续地下着雪,我们都知道‘霜前冷,雪后寒’,下着雪的天气反而会温暖一些,也就是说,这天气虽然冷,但远远没有冷到滴水成冰的地步,所以,这里的冰一定不是今天形成的,我推断,最起码是昨天,甚至是前天,这里有过水。” 张文强点点头。 孙焘继续说:“你们看这冰的形状,多少有点奇怪,刚好完全在门里面,也就是说,在水凝成冰之前,刚好流到这里,流到这里就停住了——这完全是被人控制的——能控制的人是谁,只有拧开水龙头的人。” 钱瑞说:“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孙焘笑笑:“一开始怀疑你,这是你家的房子,只有你有钥匙嘛!” 张文强突然说:“等等,我刚才还没问呢,钱瑞,这里到底是不是你家?” 钱瑞说:“是我家,但我们不住这里,我们住前面那栋。” 孙焘说:“你不记得大二的时候钱瑞说过,他家旧房子拆迁一下子分了六套?” “全部在这个小区里,十五栋有两套,就是这三零一、三零二。十四栋也是两套,三零一和三零二,还有就是九栋和六栋各有一套。”钱瑞解释道。 张文强“哦”了一声,点点头。 孙焘继续说:“我虽然怀疑钱瑞,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点我想不通,所以,基本上你就被我排除了。虽然只有他有钥匙,但是,这种老式的门锁,门缝又这么大,随便弄一张信用卡就可以插开。” 钱瑞说:“嗯,然后呢?” 孙焘说:“就在你,钱瑞,你走进卫生间关水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水迹,你们可以把手伸进水里试试,实际上,在水面以下还有一层冰,当然,这层冰是连着门口的冰的。简而言之,我的结论是水面下覆盖着一层冰,冰是水凝结成的,但和现在地上的水不是一回事,那是在今天之前漫在地上的水结成的。我粗略的算过,按刚才水从龙头流出的速度,要漫到门口,至少需要三个多小时。这也正好证实了我的推测,地下的结冰的水和冰上覆盖的水不是一个时间流出水龙头的,否则水早就流到楼下了,而事实上,楼梯上根本没有水。” 钱瑞点点头。 孙焘继续说:“三个多小时是我粗略估算的,但是,拧开水龙头的人显然需要更为精确的时间,地上结冰的水就是计算时间的痕迹。” 张文强说:“你总算说到时间了!” 孙焘说:“地上的冰是上一次拧开水龙头让水漫出来时留下的——这个人要算一算水漫到门口需要多少时间——这样他就能在今天控制着水,让钱瑞来之前刚好漫出门,流进楼道,而又不会过早的暴露卫生间里水龙头没有关的事实。但当钱瑞来的时候,水还没有漫出来。难道说时间算错了?不会的。时间应该没有算错,但是他的手表错了,换句话说,他以为这个时候刚好水已经流了出来,但实际上没有。谁会犯这个错误?很简单,只有手表时间错了的人。王维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你——你没有戴手表,掌握时间完全是靠你的手机!” “你戴手表了吗?”张文强问。 王维怡不置可否。 这种情况下的不置可否就是默认。 “靠手机你就完了,因为你手机上的时间被我调快了,所以,钱瑞实际上提早被看门老头叫来,因为看门老头提早接到了告诉他十五栋三零一室的水龙头没有关的电话!”孙焘说。 张文强点点头表示赞成孙焘的推理,但他旋即又诘问孙焘:“计算水流的时间、速度有这么准吗?” 孙焘说:“当然准了,不信你去看看水笼头,那上面有一道微小的划痕,正是用来计算的刻度!第一次她把水龙头的阀门拧到一个位置,然后用小刀之类的东西刻下一段划痕作为记号,计算好时间,下一次就按照划痕把阀门拧到同样的位置!” 张文强想走进卫生间看看。 钱瑞说:“不用看了,刚才我也看见了。” 张文强再次问王维怡:“是这样的吗?” 王维怡苦笑:“不错!” 张文强说:“说了半天,目的呢,你说是王维怡,她这么做是什么目的呢?” 孙焘双手抱胸若有所思,踱到钱瑞身边后说:“细节问题想通不难,难就难在动机上。这个问题我琢磨了很久,但最终我想通了。不过,小强,我想另外一个问题你应该会更有兴趣。” 张文强说:“什么意思?” 孙焘指指王维怡:“难道你不想知道刚才她突然不见了是去哪里了吗?” “去哪里?” 孙焘对钱瑞说:“她突然消失以后,我们就在楼道里大叫她的名字,这时候三零二室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口把我们骂了一通?” 钱瑞问:“三零二?” “不错,就是三零二!” 钱瑞说:“不会现在里面还有一个中年女人吧?” “当然没有!”孙焘笑笑,“唉,真的跟电影一样……中年女人就是王维怡!” 张文强发出一声疑问的近乎! 孙焘说:“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什么突然消失一类的离奇事情的。越是离奇的,我越是不会相信。这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气氛搞得十分诡异,在这情况下,她突然不见了——我想她的目的是让人认为她消失了——但就因为这种气氛我反而就不相信。这也就是为什么刚才我反对你——小强,反对你立刻报警的原因,说到底,刚才我就觉得这事情里面有猫腻!在我没有想通之前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张文强盯着王维怡:“很难相信她就是刚才的中年女人!” “这么有什么难以相信的,我来演示给你看。”孙焘说。 他关掉三零一室的灯,然后走到三零二室门口面朝三零一室站好。 楼道顶灯依旧忽明忽暗。 三零二室的强光从门内打出来,在孙焘身后形成一道很强的轮廓光。 相比之下,孙焘正面就显得愈加的黑暗。 几乎看不清五官。 孙焘说:“这个时候你根本看不清我是谁。” 张文强不置可否,问:“她和中年女人应该差别很大吧?” 孙焘说:“现在你看她当然差别很大,但是,如果她弄乱头发,佝起身子——最重要的是,也就是最具迷惑性的是她的声音——小强、钱瑞你们都应该知道她在学校的时候拿过歌唱比赛的名次吧,她当时是模仿徐小凤的声音!” 张文强不说话。 孙焘继续说:“那种低沉嘶哑的声音谁听了都不会这个女人的年龄产生怀疑的!你们如果还是不信,可以看看,王维怡,我可以看看你的家乐福的纸袋嘛?我想刚才你披的那件睡袍应该就在里面吧!” 张文强拿起王维怡放在脚边的纸袋。 王维怡并没有反对。 张文强发出一声叹息,拿出一件睡袍,接着又翻出一双毛茸茸的玩具狗造型的保暖拖鞋。 他沮丧地摇摇头:“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是,她是怎么到三零二室里面的呢?我是说,她是怎么样从我们面前消失的呢?” 孙焘有点得意,但是他竭力掩饰脸上的笑容:“我这就来解释这个问题。” “首先,”孙焘摸了摸三零二室的门锁,“首先是进门的问题,这个刚才我说过,这边的锁和三零一室锁一样,没有钥匙同样可以打开。当然,她并不是在我们三个来这里以后才打开锁的,而是,在她拧开水龙头的时候就已经打开了三零二室的锁,然后把锁的保险别上,轻轻地带上门,等她表演消失的把戏时,轻轻一推就行了。刚才我看了门轴,里面刚刚上了润滑油,这样推门的时候可以做到无声无息!而且,小强,你不记得刚刚上楼的时候,你差点敲了三零二的门,那时候,她多紧张!” 张文强点点头,又说:“无声无息?她刚才穿着高跟鞋,只要一动我们就应该听见脚步声,可是我们没有啊?你不会说她在我们身后换上了拖鞋吧!” “换鞋动静太大了。”孙焘摆摆手,“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孙焘拿起纸袋里的钢丝球。 “上车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了这两只钢丝球,本来在超市买钢丝球无可厚非,但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呢?第一,钢丝球没有包装。超市买的东西怎么可能没有包装?只有一个解释,包装被人拆开了。第二,钢丝球很大,你们看,钢丝球比一般我们家里用的要大许多。钢丝球都是一个尺码的,不用品牌也许大小有细微差别,但不可能大出半个来。什么原因?证明这两只钢丝球是被人扯大的。钢丝球是许多细小的钢丝缠在一起的,很容易、很简单地就可以被扯大!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想到的,之前我不可能想这么多的。后来想到的这些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王维怡可以从我们身旁无声无息地消失而不会因为高跟鞋的脚步声被我们发现。” “你的意思是?” 孙焘叹了口气后蹲下,然后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一只钢笔。 他先用钢笔戳了戳地,发出“嗒嗒”的声音:“看,这就好比穿了高跟鞋在走路,脚步声很大。” “嗯。”张文强应道。 孙焘将一个钢丝球放在地上,然后把笔戳进钢丝球里,接着又用缠着钢丝球的笔头戳地。 笔头只发出了几声很轻微的闷响。 孙焘站起来说:“明白了吧?所以,王维怡,你‘消失’的整个过程其实是这样的。首先,你事先来打开三零二的门,然后在我们敲三零一的门时,你偷偷地把钢丝球扔在地上——钢丝球被你扯松了,一方面你的鞋跟可以很轻松踩进去,另一方面,钢丝球接触地面的面积大了,你扔出去以后它也不会乱滚。好了,这时候你不动生色地在鞋跟上穿上了钢丝球,趁着这头顶上犹如鬼火的白炽灯的掩护,你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闪进了三零二室!” 钱瑞叹了口气。 他显然不能一下子接受这些,但又无从反驳,只好问:“动机,你说说王维怡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文强望向王维怡,他希望王维怡能自己说出来。 他不想再听孙焘说。 他不想再看孙焘将王维怡一层一层地剥开。 但这场血淋淋地解剖显然刚刚拉开序幕。 好戏还在后头。 孙焘走到钱瑞身边。 他的眼神犹如刀锋一样划在钱瑞脸上。 钱瑞脸皮轻轻抽动。 好像有点紧张。 他为什么要紧张? 孙焘撩撩头发:“钱瑞,有的事情是我猜的,我说错了,你不要怪我。” 钱瑞不得不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的事情是王维怡告诉我的。她说你们两人是在她单位楼下偶遇的。但我看来,这句话有问题。”孙焘说。 钱瑞看着王维怡,似乎在问:你怎么会跟她这样说? 王维怡却避开他的目光。 他们两人之间的这种不太默契地互动却坚定了孙焘的信心。 他咳嗽了一声,手术刀般的话语铿锵而出:“你们根本不是偶然遇上。而是你,钱瑞,你主动去找王维怡的。就像你之前跟我说的,你和杜芸结婚并无深厚的感情基础,从接触到结婚时间很短。当然,我无意否定你们之间的爱情,但是,我认为,几个月的时间可以产生惊天动地的爱情,但是,要想产生一段稳固的感情却有点难度。而且,你又是个极其现实,怎么说呢,你是个极其清醒的人,所以,在杜芸死后,对你来说,悲伤、痛苦那是一定的,但是,如果现实一点话,你刚刚23岁,你还有今后的人生,顶着个‘鳏夫’的帽子继续生活,对你来说无疑有点残酷。所以,当悲伤渐渐淡去,渐渐被隐藏,这时候,你想到的是,怎么样掩盖你曾经婚姻的这段事实。所以,你去找了在民政局工作的王维怡,找她,她可以通过关系涂改你的婚姻记录,也就是说抹去你曾经和杜芸结婚经历……” “不错,确实是这样。”钱瑞打断孙焘的话,“不仅仅是我想这么做,杜芸死前曾经拉着我的手要我这么做的,她……” 钱瑞的眼里渗出泪花:“我这么说不是我想开脱……” 张文强走过去拍拍钱瑞以示安慰。 孙焘有点后悔,于是赶紧接着说:“就这样,王维怡知道了你的事情。与此同时,他还知道了你卖房子的事。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在要求她找婚姻登记处的人帮你改婚姻记录的时候,必然要对她表现出你对新生活的渴望,你会告诉他,你将卖掉你和杜芸的新房等等。这个时候,王维怡自然会问,房子卖掉你住哪里。你也许会说,你会住回父母家里,你甚至还会告诉她几年前你们家老房子拆迁一下子拿了六套房子的事情,这样,王维怡就知道了你在这里,金福苑小区有一套三零一和三零二对开的房子,而这,正是今天这一切的起因。” 王维怡皱了皱眉头,显然孙焘说中了她的想法。 孙焘继续说:“钱瑞你不知道,我和王维怡正在谈恋爱,尽管我自己不愿承认,但事实上我确实和她在谈恋爱。具体为什么会这样,和这件事情无关,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我和她谈恋爱是从毕业以后开始的,见面并不频繁,一个星期顶多出来吃一次饭,喝一次茶而已。交谈中,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王维怡十分想买房子,因为她想把在临市的父母接来住。这种对门的房子,和父母同住,再合适不过了。所以,钱瑞你这里是她最理想的目标。是不是,王维怡?” 王维怡没有说话。 “买房子自然不想价格高,而二手房买卖本来就没有什么价格规律可循,所以你当然想方设法让钱瑞以低价卖出这里的房子。” 钱瑞抢着道:“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想买房子。” 孙焘说:“当然没有,还没到时机。” 王维怡依旧皱着眉头。 张文强问:“什么时候才合适呢?” 孙焘对钱瑞摇摇手:“至少在今天之前不会提出要求。她刚刚帮你办了事情,现在提出来你可能会反感,而且,篡改婚姻记录的事情也不至于让你在卖房子的问题上给她便宜多少。于是她有了一个计划,也就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刚才她消失?” “不错!”孙焘怀着歉意看看钱瑞,然后说,“最好的办法是,让你心甘情愿地卖房,而且感觉王维怡买下你的房子是帮了你的大忙!” 钱瑞说:“怎么讲?” “就像刚才小强说的,我们敲门的时候,她消失了,在我们看来,就是消失了,而你呢,钱瑞,因为你的爱人刚刚去世不久,你会怎么看‘消失’?你难道不觉得诡异吗?” 钱瑞咂咂嘴,显然同意孙焘的说法。 孙焘说:“小强,那天我叫你去咖啡馆告诉你这件事之前,也就是我刚刚听王维怡告诉我这件事之后,我试着拨打了钱瑞的手机,我有他的号码!但是一直是忙音。我想等等再打吧。这时候,王维怡又打来电话,说她上同学录看过了,钱瑞没有在上面说杜芸遭遇意外的事情。当时我很纳闷,在我看来,钱瑞怎么可能会在同学录上说这件事呢?而且,王维怡又怎么可能认为钱瑞会上同学录说这件事呢——这明摆着不可能的,可惜当时我没多想。而王维怡,你确实也不会傻到认为钱瑞会上同学录说这件事,你这么说另有目的!” 张强文拢拢衣服:“什么目的?” “呵呵,就是提醒我同学录!” “提醒你同学录?” “对,她算准了我知道这件事后就会立刻打电话给钱瑞,所以……” 钱瑞突然叫起来:“那是哪一天?” 孙焘想了想,说了日期。 钱瑞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哦,难怪那天她打电话跟我说了半天——嗯,将近四十五分钟的时间,详细跟我解释我拜托她的事情要怎么办,需要哪些步骤,哪些手续,哪些环节可以公开,哪些环节需要托人。我当时就纳闷,何必和我说这么详细——原来是想让你打不通我的电话!” “是的!”孙焘说,“这样,一方面我打不通电话,一方面她又提到了同学录,我自然想到了同学录上应该有钱瑞留的联系方式——我手机上的号码会不会记错了。” 张文强问:“万一你没有想到怎么办?” 孙焘说:“我肯定想到了,因为在她打来电话说同学录的时候,我问了一句,钱瑞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她说会不会是你记错号码了,或者换了号码什么的。当然,她不会提醒我上同学录去找号码,那样就太明显了。不过,就是那几句话,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我已经想到去同学录了。” 王维怡嘲笑道:“你真聪明!” “不,我是太笨了,现在想起来,当时有太多细节我没有注意到,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又不是警察,怎么可能在那些细节上做无谓的纠缠呢?”孙焘冷笑道:“上了同学录以后,我看见同时在线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我,还有个叫什么‘无双2007’,这个人从来没有见过的,但当时我也没有多想,现在看来,那个‘无双2007’应该是你吧!” 张文强说:“是她,她也在线上?” “对,她在监视我有没有来同学录啊!” 钱瑞问:“她刚说了自己已经看了同学录,所以,即便是她自己出现在校友录上也不奇怪啊!” 孙焘说:“是不奇怪,但是,要知道,我打开了同学录,发现你留在上面的电话果然已经变了。” “变了?” “是的,当然不是你改的——是她,王维怡是校友录的管理员,她有这个权限!” “天哪!”张文强拍拍脑袋感叹道! 孙焘继续说:“我看见电话改了,必定会感叹,我当时确实感叹了,钱瑞,这里可以解释你的疑问,如果当时王维怡是以她自己的用户名留在线上,我必定会用‘小纸条’和她说话,说‘钱瑞果然换了手机号码’之类的。这样,我就会留在线上,说不定还会继续看看同学录,因为我也是管理员,拥有超级权限,所以,她怕我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对不对,王维怡?” 王维怡再次以冷笑默认。 “我按照同学录上的电话打过去,电话被转到秘书台,秘书小姐说,机主最近家里有事,电话请留言。听到这个,我就再也没打过电话。我想,如果我们现在去中国移动查一查,这个电话的机主一定是她!” 钱瑞不说话,只是瞪着王维怡。 孙焘突然对张文强说:“小强,你也是她今天这个把戏的目标之一!” 张文强指着自己:“我?” 王维怡也张大了嘴,表情甚是懊恼。 “这一点也源自一个细节。”孙焘转向钱瑞,“本来我们是打算昨天来看你的,但是,由于小强有事,所以推迟了一天。小强昨天说他有事的时候,我的意见是我和王维怡先来,毕竟年终岁末大家都有一大堆的事情,我怕王维怡另有安排,但是王维怡却说,那就推迟一天吧。大家都是同学,迁就一下也无可厚非,昨天我是这么想的。但是,要说在我的印象里小强和王维怡也没有什么接触,没有什么交情,而且,王维怡对我的建议从来不会说不,但前天晚上她却坚持要等小强,现在想起来,就值得回味了。” 张文强的脸色有点发白。 孙焘说:“小强,你就是一直骚扰王维怡的人吧!” 钱瑞惊道:“骚扰?” 张文强十分窘迫,但显然默认了这一点。 孙焘继续说:“以前我曾经听王维怡说有人骚扰她,当然,并不是那种很病态的骚扰,而是一直追求她,烦着她……” 王维怡冷笑道:“你还记得这事啊!” 孙焘有点无辜:“当然记得。不过我也没有在意,说实话,维怡,你现在和大学里完全是两个样子,有人追求你也很正常!” 王维怡继续冷笑:“你们都一样肤浅!” 孙焘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只好继续解释:“你在民政局机关工作,周围都是些快退休的老头老太,你又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年轻人,而你的部门对外又没有什么接触,所以,我想,纠缠骚扰你的人必定是以前就认识你的,当然,这是我想在想出的结论,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对不起!” “用不着!” “可是你也是偶尔说起这事,证明这并不是很严重啊!”孙焘申辩道。 “哼,是不严重!” “可是很烦对不对?”孙焘转向张文强,“当我告诉你我和王维怡的关系以后你反应如此激烈以至于掉头就走,我终于想到原来追求王维怡的人就是你!” 钱瑞摆摆手:“恐怕证据不足吧,追求和骚扰是不同的。” “的确不同,但是,有两个细节可以证明我的观点。你打电话来说你昨天有事去不了,我说你自己打电话跟王维怡说,你却怎么也不肯。这不奇怪吗?那天我们在咖啡馆里你表现出想和王维怡亲近,却又不肯打电话给她,难道不奇怪吗?只有一个解释,你打不了电话给她,因为你在骚扰她,所以你的电话号码上了她的手机防火墙的黑名单!我记得王维怡曾经告诉我她买了个智能手机,有防火墙黑名单的功能!” “他完全可以换个公用电话打!”钱瑞问。 孙焘笑笑:“这个细节是用来印证我的想法,并不是我从这个细节就可以推导出什么样的结论。再说了,他换了电话,王维怡一听是他的声音就挂电话怎么办?手机的黑名单并不是不让对方打电话,而是防止骚扰!” 钱瑞叹了口气,他同意了孙焘的说法。 “想通这一点,王维怡坚持要等小强一起来就可以解释了!”孙焘问,“钱瑞,小强性格最明显的特征是什么?” 钱瑞想都没想:“胆小!” 张文强叹了口气:“别说了,她不就是想吓我嘛!” 王维怡哈哈大笑。 钱瑞问:“等等,你只解释了她消失……” “哦,对!”孙焘拍拍脑袋:“小强,刚才我说你突然跑掉破坏了她的计划……” 张文强面无血色:“怎么破坏了?” 孙焘说:“她消失了必定要再出现,否则事情就闹大了。那她应该什么时候出现?应该是在你,钱瑞,你来了以后,当你进屋关水龙头的时候,那时候我们肯定会跟你一起进屋,她就可以轻轻松松,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三零二里滑出来。至于她为什么没出来,反而被我先打开门找到呢?其实,这一点是她整个计划中最薄弱的环节,也就是说,在钱瑞你来了以后,她必须立刻就出来,否则一旦你告诉我对面房子也是你的以后,我就会发现破绽。但是,在她看来,你必定不会一下子就告诉我这些,所以,她至少还有点缓冲的时间。可是,她的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个变化就是小强你跑了,我刚才说了,她的目的是吓唬你和钱瑞,而这时候你不在场——她一直在门后听着,知道你跑了——那她当时就出来,吓人的效果就会打折,所以,她在犹豫,而我,抢先了!” 楼道里一片叹息! 钱瑞又点上一根烟。 张文强喘着粗气下了楼。 孙焘怵在那里:我干吗要说出来呢! 干吗要说出来呢! 说出来朋友都不能做! 还是我本来就应该是孤独的? 鳏夫! (全文完)
[此贴被普林斯于2007-1-12 15:48:4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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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推理之门 Tuili.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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